儒將,自古以來便是華夏諸多的歷史形象中,頗受歡迎的一類。
畢竟文武雙全者,又怎能不受人愛戴。
歷史上也并非真的沒有儒將,譬如周瑜,又或者岳武穆。兵儒合流者,后世實在不算少數。
然而,此間卻還是兩漢之交。
既無科舉,也不見太平。從草根中生長出來的龔白其人,是斷然與這儒將二字,毫無干系的。
更毋須說,他和某位公羊家大儒,是絕對的死仇。
王誠一舉將那封原巨先的書信交給了龔白,他展開后,便一字一句的默讀了下去。
少傾,龔白又將這信封折回原樣,收在書冊內。
面向王誠,他微微頷首,意為無虞。
“爾德小兄弟,歡迎你投奔我們義軍。”他的嗓子還是那么的嘔啞嘲折,難以讓人入耳。
“誠仰慕龔先生已久,幸得一敘。”
王誠倒也確實是在注視著他,畢竟他這幅外表,很難不引人注目。
這龔白越多動,王誠對他的狀態就益加擔憂。這樣一幅油盡燈枯的體態,令王誠實在不免懷疑,他曾經到底經歷了什么。
龔白卻仿若看出了他的憂慮,自謔道:“爾德兄弟是在關注我這副身軀嗎?無所謂的。”
“這也是在下突破天階之后,所必須要給的本錢。”
他身體微微向后躺,抬起一只攀滿碩繭的枯手,一剎那后,王誠就看到一絲火苗從指頭上點燃。
一般的紅,均是也摻雜了些別的概念,哪怕是正紅,也有血在其中。
然而龔白此刻手上的烈焰,與王誠見識過的所有赤紅,乃至是異火,都截然不同。
這一點火苗仿若就是赤色的本質,縱使是異火,王誠也未能見到有如此震懾人心神的。
真真正正的超凡脫俗之火,王誠感受到,其間充斥著…所謂的【神性】。
乃至于在見到其的一瞬間,他甚至感受到情緒正在被人操弄,兩根筋像是和尚手里的念珠一樣撥轉,無比的躁狂。
他說不清那是什么,或許異火的本質本來就是如此——人類意志的祝融。
……
“這便是【五德祝融】,樊王留下的最革力的遺產,從純陽烈火改造而來。”在點燃這一縷火光之后,龔白懈怠的說道。
他提到樊王二字時,不由得怔了幾息,縱使語調中再無情緒,王誠也能窺見一絲端倪。
憎恨啊。
“因此,他死后,我找回了熛怒,并點燃了它。”
龔白好若是在解釋自己身上的異狀,不過更有可能的是,他就是在喃喃自語,視面前的王誠如無物:
“這是最后的辦法了,樊王既然死了,那我來接他的黃鉞。”
話音未落,龔白便重振精神,他見王誠立在那里不發一言,索性講道:
“爾德兄弟,巨先的書信中說,你身負異火,乃至還不止一道,那你要不要試試……”
試何物呢,自然便是方才,他多番強調的,這赤眉熛怒的異火。
王誠心領神會,他也是抬起一張手掌,焦黃色的烈焰便噴薄而出。
他當然知道自己并非眼前這天階火正的對手,只不過,他也想試試差距。
第一個瞬間之后,玄鳥墮火徹底被焚化。
王誠瞠目結舌,他可不敢料到,縱使兩人之間的差距實實在在的就是天淵不啻,但也不至于會被一瞬間就被鎮伏。
火噬火。
饕餮黑焰也是凌厲的抽甩上去,然而它消失的甚至比玄鳥墮火更快。
畢竟玄鳥之火是商紫炁直接通過結契賦給他的,而王誠卻僅拿到了一顆饕餮的頭部。
龔白看到這幅場面,思忖片刻:
“還僅是不入流么?不過,爾德兄弟,你這般年紀就身負數道異火,將來也必是一番豪杰。”
普通的恭維,然而,王誠咽下口水,擺出恭敬的態度。
“請問龔先生,這……到底是為何?”
他百思不得其解,兩人階境之差他心中是有數的,根本無須強調。
可就是因為深知這點,王誠才能篤定,龔白僅憑一根手指在面對他的試探時,必然是,點到為止,自有矱尺分寸。
王誠目生重瞳,他實則懷疑,方才的異火吞噬現象,實際上與火正的品階干系不大。
就是龔白和他一樣的階境,兩人抗衡時,王誠也會被穩穩壓制。
“很正常。”龔白看他陷入迷思,為其解惑,“因為我使用的是【五德祝融】,此火能焚烊天下的一切,哪怕,是閼伯的神通。”
“意思是…龔先生身負的五德祝融,本就是能焚毀異火的嗎?”王誠提出他的猜測。
“不。”龔白指正道:
“高位火焰對低位火焰的壓制本就是很普遍的現象,譬如你的玄鳥墮火,若是在面對同樣階境卻又身負純陽的火正時,你的確是能隱隱之中便占據優勢。”
“而我的【五德祝融】,它是樊王用盡畢生天賦創造的。副毒嚴重的同時,卻又對這天下間的一切異火都能誅伏。”
“因此,你實際上可以直接將其當作天下最高位的異火,祝融二字,除了傳說中的那位上古天帝,也有它本來的詞義。”
祝,是巫祝。融,是光明。
因而,祝融一詞,說文解字,便是在像神明乞求那光。
火光暴溢。
王誠聽得模模糊糊,不過,在知道了這高位火焰對于低位火焰會形成壓制后,他倒是想起了更多。
先前,那殷商的【馘聝成伐乎】與【伏雷列缺】相抗,那邪神僅是人階便能勉強與原涉抗衡,恐怕就是因為此。
想必那【馘聝成伐乎】,階位高到令人難以想象。
畢竟,原涉可是整整高出它一個大階境的。
甚至更早些,王誠第一次使出玄鳥墮火之時,那餓鬼焰口本能性的就要逃。
現在想來,極有可能就是因為這個。
那【焰口幽火】,不也是一種異火嗎?
寒暄完了后,王誠從那深處的房間內退出,又來到外面的昏暗大堂中,索性無聊,不如找幾個人聊幾句。
王誠盯上的是那樊烈嬰,樊崇有無后人他不清楚,只是光從這個名字聯想,很容易便不禁猜測——
這人當是二十多年前樊崇撿來的棄嬰。
話雖如此,但是王誠也無法料定。畢竟當年那餓賊之名實在太響亮,他很懷疑僅一個嬰兒,真能被那時的赤眉軍完好無損的“撿”回來?
或而是樊崇親自遇到的,才保留有一命。
王誠胡亂聯想,總之,他也確實是在往樊烈嬰那邊挪去。
“爾德兄弟。”樊烈嬰見他靠近,微微睜開雙眼。
“有什么事嗎?”
在受到了龔白的接納之后,此間的眾人對他的態度確實也改善了諸多,畢竟,今日之后,他們可便是那一齊同生共死的同僚了。
然而,王誠感受到,這樊烈嬰終究是個例外,他對誰都是這一幅不冷不熱的態度,活似一個眼中只有他那挺大槍的武癡。
“試問這位弟兄的姓名。”
“樊烈嬰。”再簡單不過的回應。
他的年紀與王誠相仿,聲音也儼然脫去了那股曾經的稚氣,然而,卻也仍舊體會得出來,此子正是年少軒昂時。
見面前的人報出家門,王誠裝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他道:“原來是樊兄弟。”
“誠粗觀此間眾人,目測同僚中出了龔先生,便是樊兄弟本領最高了。”
王誠這話還是保留了些,且不提樓上坐鎮醫館的那位張溫醫家,便是人階火正。
當今自己身擁【玄鳥墮火】與【饕餮黑焰】兩大神通,真若要與面前此人生死相搏,恐怕也當是他勝券在握。
話雖如此,但是王誠仍是對這樊烈嬰,一身八兩真人,卻又身無異火的狀態,頗為感興趣。
若真是僅靠凡夫的武功就到了如此地步,那不知天下多少火正,要就此汗顏。
樊烈嬰倚在墻邊,看向這和他套近乎的陌生男子,也是心生興趣。
既然這王誠切實也是有些眼力,況且……樊烈嬰注意到,此人在說出自己最強的時候,很自信。
這既非張揚,更說不上什么內斂。
樊烈嬰正眼瞧過去,伸出一只骨節頗碩,黝黑如矩的手腕,望王誠道:
“來,掰個腕子。”
正合王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