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青抬眼看著大家的表情，組織著語言，“覺得我狠嗎？不過只是幾根玉米而已，何必這樣？何況他們媽媽還和我們合作，不至于鬧成這樣？”

大家都沒說話，又或者不知道說什么。

畢竟周青青把他們的話說完了，讓他們無話可說。

“可這個世界上最過分的一句話莫過于，他還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就得偷嗎？但凡他能低個頭，甚至去別人家里討一點兒，我都不至于會這樣?！敝芮嗲鄵u了搖頭。

“關兩天牛棚是輕的，放在那兩年，被打一頓都是輕的。至于之后么？很簡單，兩個吃不了苦頭的年輕人沒辦法忍饑挨餓，就只能下地干活，來償還自己欠下的?！敝芮嗲嘈α诵?。

“這種事情不正常嗎？我們家那會兒窮到沒吃的，我媽又生病，我差點兒給人跪下呢！隔壁大娘心疼我，借給我一碗玉米面和倆雞蛋，我也做不了別的，就給大娘打了兩個月的豬草，后來家里有點錢”

這其實已經很好了。

她生活最難的時候，應該是逃離之后吧？

那會兒她身上沒錢，又餓極了，跟狗搶過肉包子，去飯店外面翻過垃圾桶，住過橋洞，睡過大街……

后來日子終于過得好一點兒了，她去飯店上班，拿到了工資之后，被人搶走了一半兒，還被人痛打一頓，命都沒了半條。

那些年，可真不好過啊……

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兒，得先知道好歹?。?

“至于之后的事情，我倒是沒有折磨他們?，F在他們留下來干活兒，應該是自己自愿的吧？”周青青看向趙鐵柱。

趙鐵柱點了點頭，目光復雜，“是！”

村長把他們兩個人分給了瘸子老頭和瞎眼老太婆。

倆孩子原本還商量著要逃跑呢，但瘸子老頭把自己所有的吃食都給了鄧小軍。

瞎眼老太婆知道鄧小紅要去家里住，還把自己當年結婚的，壓箱底的被子拿出來給鄧小紅蓋。

倆人倒是也真的逃了，可逃了一半兒，又主動回去了。

人心換人心，只要不是半點兒人性都沒有的人，都不會坐視不理。

周青青雙手一拍，笑瞇瞇地點頭，“可不是么？現在不是都挺好的？等吃過了苦，才能知道甜。一直在蜜罐里面長大的孩子，是嘗不到甜味的?！?

她沒說的是，若是一直泡在苦里，也不會嘗到苦味的，反而會認定苦澀就是人生滋味。

大家都沒說話，也沒吃飯。

氣氛有點兒尷尬和僵硬。

昏黃的煤油燈在冷風下火光閃爍。

曹桂琴猛地吸了吸鼻子，馬上端起了桌上涼掉的飯菜，“我去灶房熱一熱?！?

周青青笑得越開心，她就越堵得慌。

大家都夸青青好，聽話懂事學習好，可但凡家里的父母能多護著點兒，這孩子哪兒需要這么苦累？

說是人心換人心。

她其實對青青也沒多好，可那孩子從進趙家門之后，時時處處照顧著她。

當舅媽的都受不住，何況是其他有血緣關系的親屬？

聽聽剛剛說的是什么？

小時候沒吃的，還生病……

他們卻從來都不知道。

趙衛國和趙為民第一次聽說這個，頓時皺緊了眉頭，心疼馬上在心里泛濫成災。

這種事情，趙春麗從來沒回來說過，如果不是周青青提起，他們甚至都沒聽說過。

趙鐵柱此時此刻也覺得自己剛剛說話有點兒過了。

說青青心狠？

他怎么能那樣說呢？

她明明是最心善的人??！

不然也不會又是給這個張羅店鋪，給那個又找工作的，還給村里孩子免費補課，給大家免費掃盲……

他抿了抿唇瓣，覺得自己也吃不下了。

同時，他更惱怒周建國那個蠢貨，若不是他的話，青青何至于吃那么多苦頭？

虎子還覺得大家不同意周青青的做法，馬上維護，“我姐姐做得對！”

文文也點頭，“反正我姐是最好的。”

周青青笑瞇瞇地摸了摸倆孩子的腦袋，“乖哈，姐姐沒白教你們。我剛剛回來的時候，去供銷社買了兩個好看的發卡，文文肯定喜歡。還有虎子，你都要去考試了，我給你挑了一支鋼筆！”

倆孩子馬上又歡呼起來。

桌上的氣氛又馬上熱鬧起來。

曹秀琴端著飯菜從灶房出來的時候，看著這一幕，更加心酸了幾分。

對于大家的心思，趙春麗卻有點兒遲鈍地沒感覺出來。

她就是在想著，若是這些事情被王秋霞知道，她會不會生氣？

她和嫂子這幾天一直都在秋霞服裝廠上班，每天活兒也很簡單，跟上面對接一下工作，然后去看著下面的員工干活兒就行。

要是王秋霞生氣了，要趕他們走？

至于割豬草這些，誰家孩子沒有割過豬草，這不是很正常的嘛？

“青青，你多吃點兒？我看你，像是怎么又瘦了？要不，你也別去餐廳吃飯了，就去你小舅舅那里吃吧？交的那些糧食，咱不要了。左右咱家也不差那么點兒？”曹秀琴看看周青青細胳膊細腿的，再看看自家女兒胖乎乎的臉，更心疼了。

其他人也跟著點頭。

“是??！咱家有錢了，以后你就來店里面吃，小舅舅也不差你那么一口飯?！?

“虎子回來說你們食堂的米飯里面還有很多石頭呢，吃下去說不定不干凈呢，咱不吃了？”

……

大家七嘴八舌地勸說起來。

可周青青還沒說話，趙春麗先皺起了眉頭，“爸媽，你們不能這樣嬌慣她??！學校里面吃的都是大米和小米飯，就是有幾個石頭挑出來就好了?。≌δ苷f不要就不要呢？”

周青青楞了一下，搖了搖頭，“沒事！我都吃習慣了，再說，我自己還有帶菜呢！”

以前趙為民在門口賣肉夾饃的時候，就配著賣點兒炒菜或者涼拌菜，學生可以搭配米飯吃，也能帶回家。

周青青吃的就是那個。

后來，趙為民在外面開了店，周青青就開始自己帶了。

能吃上兩天，再讓趙為民幫自己做點兒。

反正如今賺錢了，自然不能虧著自己。

趙春麗在旁邊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樣也不好，虎子和文文都能吃得了，你怎么就吃不了呢？你是有點兒錢了，但也不能亂花啊……”

頓時，場面又是一陣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