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廣東虎門炮臺。
英軍指揮官義律和紅衫軍在已被他們炸得坍塌的炮臺前狂笑。
兵臨城下,清廷官員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地趕緊與英國人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廣州和約》,以求息事寧人。
自此開啟了中國近代史的悲慘世界:社會動蕩,戰亂頻仍,賦稅繁重,民生凋敝……
東南沿海的老百姓受列強入侵影響最大,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不堪重負的人們紛紛背井離鄉,冒著生命危險去異國他鄉謀生。
崎嶇的山路上,攜妻帶子的逃難者絡繹不絕,驚慌失措的人們哀號不止。
一位叫鄒國仁的中年男子挑著沉重的擔子,擔子的一頭是鍋碗瓢盆,另一頭是一個瘦小的男童。
鄒國仁踉蹌的腳步,在他女人的眼里忽而幻化成洶涌的波濤,忽而又幻化成鄉間路上涌動的大批難民,扶老攜幼,杖履相隨……
鄒國仁突然放慢了腳步,疲憊的目光眺望四周,見此地氣候宜人,海天一色,帆影點點……又瞅瞅腳下的黃土,他那土灰色的臉頰閃出了一絲含而不露的笑意。
鄒國仁伸手捅捅身邊的妻子,腳步慢慢地移出了潮涌般的人流。他把擔子放在路邊的大樹后面,脫離了眾人的視線。
妻子似乎明白了丈夫的用意,躬下身,佯裝給筐簍里的兒子喂水。
鄒國仁蹲在妻子身邊小聲說:“我們從南海泌沖一路走來,已經三個多月了……實在走不動了,我想在這兒落腳,你看行不?”
妻子睜開疲憊的眼皮,瞅著丈夫問:“這是啥地方?”
鄒國仁回答道:“越南的海防市,靠近中國陸上國界的最南端。這里的風土人情與咱們廣東泌沖差距不大。一是這里的語言能聽懂,方便與越南人交流;二是在此地謀生,也不會有太多的閃失。”
妻子抬起頭放眼望去,朝四周環顧了一會,才慢慢把目光收攏回來,滿意地沖丈夫點點頭說:“氣候跟廣東差不多……”
這時,一位中年男子從后面走上前,對鄒國仁說:“鄒大哥,怎么停下啦?通往新加坡的客船馬上要開了,抓緊趕路吧!”
鄒國仁一揚手,沖中年男子說:“兄弟,你先走吧,我要歇歇腳。”
中年男子揚手離去。
鄒國仁呆望著暮色中的原野,看著遠遠近近的村落,又蹲下身子抓起一把黃土,細細地捻著、搓著、看著。心想:落腳吧,雖說哪里的黃土都埋人,可是唯有這里的黃土才會讓我使出渾身的力氣!
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照在一望無際的海灘上,燦爛了半個世界。
鄒國仁羨慕地瞅著暮色中扛著農具回家的越南農民,自言自語:“大清皇帝求和賣國,子民無奈背井離鄉。唉,世道不由人,就此落腳吧!”
待路上沒有了人影,妻子才把一口鐵鍋支在三塊石頭上,開始準備晚飯。所謂的晚飯,也就是采一些山野菜,再放半碗苞谷面,熬幾碗菜粥填飽肚子而已。途中三個月,渴了,或山泉或河水,趴在地上如牛一樣喝個溝滿壕平;餓了,有人煙處便稱奶呼嬸地討兩碗稀粥或要兩個苞谷餅子填肚皮,無人煙處就尋三塊石頭架起那口鐵鍋,拾掇一摟干柴,野菜谷米放進鍋里添水一熬,便是一頓飽餐;到了晚上,或古廟或山洞或村子里的柴垛、屋檐,凡能避風遮雨的地方,倒下便睡。身旁,一邊是妻子,一邊是兒子,腳下是那兩只沒了沿的籮筐。
暗夜里,鄒國仁與妻子和兒子鄒成海蜷縮在山洞里,像三個喘氣的困獸,望著山水連天、混沌沉重的世界。
天地間日出,日落,青黃,黃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