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炙熱的光線，鬼鬼祟祟的兩人很快便摸索到了北部邊緣。

荒無人煙的大漠中突兀地立著一個簡陋棚子，棚下三三兩兩地坐著一些衣著破舊的大漢。

待疾步而行的法令卡望了望那棚屋，卻突然僵直在原地，任背后的付升云如何推搡都不再向前跨半步。

“怎么了？”

“云！云！”法令卡喉頭干澀難耐，只好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道：“我看到他了，那個人。我，我害怕……”

說著說著，他的嗓音竟帶上哭色，付升云被這莫名的一幕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順著他的畏縮的目光看去。

只見那破爛不堪的時棚下正三三兩兩或坐或站著五六個個絡腮胡大漢，其間混著一精瘦高挑的少年，看起來尤為格格不入。

記憶如潮水涌來。

痛苦總是比快樂更容易回憶起來。

原來此少年并非陌路之人，反倒是個老熟人——地痞流氓黑宰是也。

只因兩乞兒一不小心進了他占領的乞討區，這名手段狠辣的少年大哥便認為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戰，是以拳打腳踢法令卡，割斷付升云腳筋。

若不是兩人滑跪求饒地快，只怕如今已然化為肥料了滋養這貧瘠的廢土大地了。

如此一來，法令卡被嚇得戰戰兢兢倒也情有可原了。付升云淺嘆一聲，只道冤家路窄。

可如今能力平平的兩人對上這群彪形大漢簡直毫無勝算可言，故盡管有血的痛苦和淚的恥辱，報仇之事也只得往后推遲。

“我們的變化很大，他認不出我們的，走吧。”

法令卡依舊沉默。

“別怕，”付升云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撫道：“相信我，我們會平安離開閔國的。我會保護好你的。”

“有朝一日，我也會為曾經的我們報仇的。”

“和他對上是不可避免的事。你會審時度勢，但也要臥薪嘗膽，最后才能報仇雪恨，一雪前恥。”

烈陽炙烤，法令卡立于風沙間，低垂腦袋，內心天人交戰。

“嗯。”

兩人這又才重新前進。

越發逼近棚屋了，留著絡腮胡的男人站起身來，黃色的渾濁眼球警惕地盯著他們。

“嘿，小矮子們，你們是做什么的？”一名面色不善的大漢從棚內走出來，巨大的腳掌直接踩在夯實的黃沙上，壓出幾個深洞。

法令卡被付升云強行推走在前面。他不敢和兇神惡煞的男人對視，只好低下頭磕磕巴巴地說出一句很中二的話，“你，你說，黑暗的神明會保佑我們嗎？”

大漢沒回答他，只用一雙銳利的鷹眼掃視兩人，感受到他們的畏怯惶恐，他突然笑出聲來，慢悠悠道：“當然了。不過你們支付得起去黑暗世界的運費么？”

“我們有這個。”

法令卡勉強鎮定下來，向后招了招手，背后的付升云便瑟縮著身體，吃力地抱來一塊巨大的粗布包裹。

大漢上前幾步，掀開布料一看，果然是新鮮的牛腿，這說明他的鼻子沒聞錯。

他滿意地點點頭，轉過頭大聲沖棚屋喊了兩聲奇怪的語言，很快，一個瘦小的老頭兒便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男人把肉拿過來交給老頭，又沖棚子努了努嘴，說：“跟著老頭兒往那邊兒走。晚上就出發。”

乞兒們連連道謝，路過男人們時如避洪水猛獸般般疾行離開。那精瘦少年黑宰面有思慮地掃了兩人幾眼。

穿過散發著惡臭的大漢來到棚屋后，老頭分別給了兩人一根黑色布條，綁在眼睛上。

然后便放下一直抱在懷里的牛腿，帶領蒙住雙眼的兩人七拐八拐的走了許久才停下，待到瘦老頭累得氣喘吁吁，扯下兩人的布條后，便抬了抬下顎，指著空屋說道：“就在這兒呆著，等到天黑了就出發。”

“喂，”生命無虞的法令卡摸了摸干癟的肚子，抱怨著：“我們必須呆在這里嗎？餓了怎么辦？”

老頭撫著胸口，嘎嘎笑著說：“這么大一片土墻——這么多吃的，怎么會餓？這些土坑都是前人吃出來的，你們餓了也可以吃。”

看到法令卡氣得瞳孔瞪大，老頭一邊嘎嘎笑著補充道：“這不收費。”一邊利落地給門上鎖，而后離開。

“我的牛腿……都怪你！我就說你怎么突然又同意我扯下一條腿帶上了，果然是有預謀的！你太壞了！”法令卡氣得一屁股坐在黃土地上，沖付升云吼著。

“叫什么叫？要是想被衛兵抓去當苦力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付升云收起面對大漢和老頭的那副畏畏縮縮的模樣，蹲在墻角，身體靠在墻上，閉眼休息。

“我們可以自己逃出去的，為什么非要來坐這什么破工具……”

“呵。”

見付升云只是輕哼一聲，沒讓他閉嘴，法令卡膽子便大起來了，絮絮叨叨不知疲倦地抱怨著。

————

與此同時，忙碌了一天也沒討要到什么東西的一群乞丐空著肚子回到了破廟。

當目光看到石雕鳥獸下那頭肢體不全但十分壯碩的牛時，眾人一哄而上，驅趕走一群同樣饑餓的蒼蠅蚊蟲。

“這是哪里來的？”

“快藏好，快藏好，別被人發現了……”

“法令卡和云怎么還沒回來？”

“管他們做什么？兩個小孩吃的還不少……我們快把這頭牛分了吧？我好餓啊！”

“媽媽，我想吃肉。”

————

被乞丐同伴們提及到的兩人，此刻已經坐上了前往烏鴉鎮的破車。

車廂里滿滿當當的都是各種生物。

法令卡縮著身體卡在角落，付升云挨著他坐著。她右邊是一位渾身長滿羽毛、面色不耐的鳥人，鳥人的旁邊是一對看起來很正常的夫妻，副駕駛座位上擠坐著一對可愛的雙生少女，就連獨眼司機的懷里也趴著一只怪模怪樣的幼年期變異狗乘客。

付升云抬頭一望，發現內部車頂上，竟然也攀附著一只奇怪的軟體生物。它長著一張人臉，身體卻類同章魚。注意到付升云在看她，她用青灰面皮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付升云很怯懦地往法令卡身邊挪了挪，擠得他一臉怒氣卻又不好發作。

這群專門搞偷渡的大漢應該是和駐守邊境的部分部隊達成了某種見不得光的約定。

在接近邊境時，付升云看到開車的獨眼大漢遞給兩名身著泥土色軍裝的男人們一個小布包，駐軍倆顛了顛灰撲撲的包，撇了撇嘴嘟囔了兩句，最終還是放他們消失在夜色中。

可他們還沒走多遠，暗沉的夜幕中便響起了一聲巨大的槍聲，干燥的風把人類痛苦的尖叫求饒聲、軍裝男人的怒罵聲都送進偷渡者們的耳中。

開車的獨眼男見他們神經緊繃，咧開嘴笑著：“那些才是真正的大膽的偷渡人。當然了，他們的‘勇敢’只會給自己帶來死亡。”

法令卡瞄了一眼淡定的付升云，突然明白了她為什么執意要找這伙看起來不怎么靠譜并且兇神惡煞的小組織。

等到終于駛離危險區，五花八門的生物們才如釋重負般松了一口氣。

堪比印度客車的容量的交通工具拖著殘破的身軀繼續搖搖晃晃地往目的地開去，揚起的沙塵吹進車內，不僅嗆得偷渡者們連連打噴嚏，落下的風沙也成功遮掩了一行人消失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