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嘚嘚，晏染策馬離開甲子鎮，李有水瘦小的身影在后座上緊緊抓著她的衣角。

最終她還是帶上了李有水。

晨風微涼，吹拂著晏染額前的碎發，也吹不散她心頭的疑云。

“高姓仙師……布道傳經……”晏染默念著李有才的話，眼神銳利如刀。

高榮那張青面獠牙、操控妖氣的臉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逃出南離關后，竟在此地堂而皇之地當起了“仙師”？是療傷蟄伏，還是另有所圖？青山樓的手，是否也伸向了這看似平靜的千鶴村？

“女俠姐姐，”李有水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清脆和一絲忐忑，“千鶴村……真的有神仙嗎？我爹說去了就能長本事，不用再打更了?！?

晏染低頭看了眼這個被父親“托付”給自己的少年，他眼中閃爍著對未知的憧憬和對“仙緣”的懵懂向往。

她心中輕嘆，不知該憐憫他的天真，還是該警惕這“仙緣”背后可能的陷阱。李有才那本所謂的“仙人劍譜”被她隨意塞在錦囊角落，筆跡潦草，招式粗陋，不過是凡人臆想之作，毫無靈氣可言。帶他同行，是權宜之計，也是不忍拂了那父親看似市儈實則笨拙的期望。

“神仙未必有，麻煩或許不少。”晏染的聲音清冷，并未回頭，“到了那里，跟緊我，多看少說，更別亂碰任何東西。”

“哦……”李有水縮了縮脖子，抱得更緊了。

棗紅馬腳力穩健，沿著蜿蜒的山道前行。約莫半日，空氣中的濕度明顯增加，隱約能聽到潺潺水聲。翻過一道山梁，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開闊的谷地映入眼簾，四周青山環繞，谷中溪流如帶。最引人注目的，是溪流兩岸，依山傍水而建的村落。房屋多是竹木結構，錯落有致，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或青瓦。然而，令晏染瞳孔微縮的，并非這山清水秀的景致，而是村落上空、溪畔、屋檐下……無處不在的“鶴”。

那不是活物。

成千上萬只紙鶴，或白或灰，大小不一，用粗糙的紙張折疊而成。它們被細線懸掛著，密密麻麻，如同覆蓋了整個村落的詭異“幕布”。山風吹過，紙鶴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像無數低語，又似亡魂的嘆息。陽光被層層疊疊的紙鶴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地面投下搖曳不定的陰影，讓整個村落籠罩在一種既寧靜祥和外衣下，又透著說不出的陰森與死寂。

“哇……好多紙鶴！”李有水發出驚嘆，隨即又疑惑道，“可是……好安靜啊?！?

確實太安靜了。巳時已過，本該是村中最熱鬧的時辰，卻不見孩童嬉戲，不聞雞犬之聲，甚至連尋常的炊煙也寥寥無幾。只有紙鶴的沙沙聲，單調地填充著這片空間。

晏染勒住馬韁，停在村口一株巨大的老槐樹下。槐樹枝干虬結，同樣掛滿了紙鶴。她敏銳地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極其淡薄，卻與無象山、南離關如出一轍的……妖氣！這妖氣被某種力量刻意壓制、稀釋，混雜在草木水汽之中，若非她體內玉牌對妖氣極其敏感，又有過多次接觸，幾乎難以察覺。

“小心，跟緊?！标倘镜吐暥冢硐埋R，將韁繩系在槐樹上。棗紅馬不安地刨著蹄子，發出低低的嘶鳴。

她牽著李有水，緩步踏入村中。腳下的青石板路濕滑，長著薄薄的青苔。兩側的房屋門窗緊閉，偶爾有縫隙，也似有目光在暗中窺視，冰冷而麻木。村中并非完全無人，三三兩兩的村民在屋檐下、溪邊靜坐，或緩慢地行走。他們衣著樸素，面容卻是一片木然，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只是在執行某種既定的程序。他們對晏染和李有水的到來視若無睹，仿佛他們是透明的空氣。

“他們……怎么了？”李有水被這詭異的氛圍嚇得聲音發顫，小手緊緊攥著晏染的衣角。

“被控制了心神?！标倘境谅暤?，目光如電，掃視著四周。這些村民的神態，與南山村被彩蘭怨氣侵蝕后，又被青山樓蠱惑的狀態何其相似！只是這里的手段似乎更溫和，也更隱蔽，像溫水煮蛙，一點點蠶食人的神智。

“仙緣……在何處？”晏染攔住一個正低頭緩慢行走的老嫗，開口問道。

老嫗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珠轉動了一下，聚焦在晏染臉上，咧開一個僵硬的笑容，露出稀疏的黃牙：“仙師……在祠堂……布道……有緣者……得見真法……”她的聲音干澀沙啞，毫無起伏，如同生銹的機括。

順著老嫗枯槁手指的方向望去，村落的中心位置，一座明顯比其他房屋高大、肅穆的建筑矗立著。青磚黛瓦，飛檐翹角，正是村中祠堂。祠堂門口懸掛的紙鶴格外巨大，顏色也更深沉，近乎墨色，在風中微微晃動，像兩只巨大的、不祥的眼睛。

“走，去看看這位‘高仙師’。”晏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拉著李有水朝祠堂走去。

越靠近祠堂，那股被壓抑的妖氣便越發明顯，空氣中似乎還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晏染體內的玉牌微微發燙，游鳳劍在識海中發出低沉的嗡鳴，似是感應到了威脅與邪惡。

祠堂大門敞開著，里面光線昏暗。隱約可見里面人影幢幢，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卻同樣寂靜無聲。

就在晏染即將踏上祠堂臺階時，一個身影從側面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堆著夸張的熱情笑容：

“哎呀！這不是李老弟家的有水嗎？稀客稀客！這位姑娘是……？”

來人約莫二十出頭，身形瘦高，穿著比普通村民稍顯體面的粗布長衫，臉上帶著刻意的討好笑容，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定。晏染注意到，他的腰間掛著一枚小小的木牌，上面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何”字。

“何當哥！”李有水認出他來，正是李有才口中那個被“高仙師”收為弟子的何當。

何當的目光在晏染身上飛快地掃過，驚艷于她容貌氣度的同時，更被她身上那股無形的、令他心悸的鋒銳氣息所懾。他臉上的笑容更盛，帶著一種“自己人”的熟稔：“姑娘也是來聆聽高仙師布道，尋求仙緣的？真是好眼光！仙師他老人家法力無邊，慈悲為懷，昨日還賜下仙丹，治好了王嬸多年的痼疾呢！快請進快請進，今日仙師正好在講授‘導引天地清靈之氣’的妙法！”

他一邊說著，一邊熱情地側身引路，試圖將晏染和李有水帶入祠堂那幽深的大門。

晏染腳步未動，目光越過何當的肩膀，投向祠堂深處那片晃動的陰影。昏暗中，似乎有一雙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