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偏殿內,三兄弟寒暄片刻后,場面漸漸又冷了下來。
高陽郡王雙眉微微挑起,壓低聲音說道:“也不知咱爹是有何要事,今日竟是把咱三兄弟都一同叫來,可見是有急事,怕是并不簡單。”
聽到此處,世子臉色驟然一肅,微瞇著眼眸,胖胖的右手緊緊握著椅柄,面色極為凝重。
“高煦,咱燕王府眼下是個什么境況你還不曉得么,自打皇爺爺殯天,幾個皇叔接連被削藩,貶為庶人,現今吶,咱們燕王府的處境......唉,今日父王找我等無論是有何急事,咱們做兒子的都要懂得為父分憂。”
高陽郡王神情漸趨凝重,眉頭緩緩蹙起,沉默了很長時間,才慎重說道:“我自然是知曉眼下形勢的,可我手下兵馬都已被朝廷收了去,還能怎么著,手下無權無兵的,還能辦成個什么事……”
重重嘆息一聲后,朱高煦沉默不語起來,如今燕王府的處境他又何嘗不知,只是眼下無兵無權,他又能如何。
朱高燧雖然知曉歷史走向,心情很是平靜,但兩位兄長臉色嚴肅異常,他自然也不敢多嘴。
偏殿內頓時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朱高燧表面雖然不動聲色,眼中卻閃過一絲精芒,歷史的車輪終于要朝著他迎面而來了么,由建文帝削藩引發的那場曠日持久的大戰,終于即將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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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半個時辰,燕王府正殿的大門吱啦一聲被從內推開。
從內走出一名中年僧人,和尚身著樸素灰色僧袍,外披一襲袈裟,他外貌看起來并無特別之處,但氣質卻顯得極為出塵,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深邃和穩重的氣質。
灰衣僧人走出大殿后,雙手合十望著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吟了片刻后,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對著殿內沉聲道:
“王爺,今日起貧僧回寺中閉門修行,不再過問世事,王爺何時想通了,再來慶壽寺尋我,貧僧告退。”
言罷,灰衣和尚臉色驟然一沉,輕拂衣袖后便頭也不回地往府外走去。
這一幕自然也被偏殿內的幾人所見,世子朱高熾滿臉詫異疑惑,道衍他當然是認得的,這可是他爹最為倚重的謀士,究竟是何事,竟引得平日里性情穩靜的道衍大師臉色如此難看。
朱高燧意味深長地望著僧人的背影,心中對今日朱棣召見之事有了些許明悟。
這和尚法號道衍,正是燕王朱棣座下第一謀士,靖難第一功臣,被后世稱為黑衣宰相的姚廣孝。
這位道衍大師平日里蹤跡難尋,朱高燧這三年來也沒見過他幾次面,此時姚廣孝的名聲還并不顯著,除了幾名朱棣心腹大將外,大多數人只知道衍是慶壽寺住持,只以為是燕王信奉佛教罷了。
“王爺召見,三位王子請隨末將前去。”朱玉邁著大步走進來,對著朱高燧三人沉聲說道。
跟在朱玉與兩名兄長之后,朱高燧不知為何有些微微緊張起來,偏殿與正殿不過幾十米路程,他的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心情十分復雜。
相比于心中早已認可的母親徐王妃,他與朱棣的父子之情并沒有那么深切,一是因為朱棣平日里本就忙碌,時常帶兵出征,他與朱棣真正見面的時日也并不多,二是因為他這個爹的名字在歷史上實在是太有名了,自己心中難免有些敬畏。
朱高燧邁上青石臺階,跨過門檻后,就見到正殿內正前方首座上坐著的燕王朱棣。
朱棣此時年近四旬,身材魁梧高大,重眉闊口,鼻梁挺拔,一身古銅色的肌膚,頜下蓄著短髯。他今日并未身穿繡有四爪龍圖的親王服,只是隨意穿了件圓領常服,但是睥睨之間卻不怒自威。
燕王此刻眉頭緊皺,可見心情并不好,見到朱玉領著三個兒子進來,他抬頭輕輕掃了一眼,那一眼冷峻懾人。
朱玉將三人領進殿內后,便轉身退了出去,將殿內大門緊緊關上。
“兒臣叩見父王。”
朱高燧跟著兩位兄長,走到朱棣身前跪拜著,極恭謹地行了一禮。
“起來罷,俺們父子之間無須多禮。”
朱棣自幼在兵營中長大,言語之間并不太講究,即便封王就藩之后,在親近之人面前也喜歡以俺自稱。
邊說著朱棣挺身站了起來,腳步平緩地來到三兄弟面前,將他們逐個審視打量了一番。
朱高燧站起來后,微微抬頭望著身前的父王,兩人的距離很近,最多不過一臂的距離,映入眼中的是朱棣平靜而充滿壓迫感的目光,從他的眼神中,朱高燧看到了憂慮與疲憊,可見這些時日朱棣的心力交瘁。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十二月,為了提防燕王朱棣,朝廷派張昺為北平布政使,都指揮使謝貴、張信為北平都指揮使。隨后又命都督宋忠屯兵駐開平,并調走北平原屬燕王管轄的軍隊。
眼下燕王府的危急形勢已是人盡皆知,作為王府的當家人,朝廷最為忌憚的藩王,朱棣自然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
朱棣深吸了口氣,負手在殿中輕輕踱著步子,緊皺著眉頭流露出他難以掩飾的煩躁。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朱棣停下了腳步,搖了搖頭,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你們兄弟三人,可知道俺叫你們過來作甚?”燕王的聲音很低沉,卻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氣勢。
“這......朝廷削藩之舉已成定局,四叔七叔都已被廢為庶人,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輪到......父王召兒臣們前來,可是要商談對策?”
作為三兄弟中的大哥,朱高熾自是要帶頭應答,只是在他心中父王積威已久,平日里朱棣對他又極為嚴厲,他生怕自己說的不對,惱了父王,故而聲音有些微顫,顯得底氣不足。
“父王已經將軍權都交了出去,咱燕王府上下軍士只剩下不過八百余人,皇帝他還要如何?哼,真是我們的好堂兄,真當咱家就這么好欺負么!爹,要我說咱們索性反了他娘的......”
高陽郡王脾氣本就火爆,前些時日建文帝下旨將他手下營兵全數調走,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已是不管不顧,將心中不滿發泄了出來。
“二弟慎言,慎言吶。”
站在身旁的朱高熾聽到這句話,嚇得連忙伸手,要去捂二弟的嘴。朱高煦有些不滿地甩開大哥肥胖的手臂,不過他也是自知失言,便不再言語。
朱棣瞪了二兒子一眼,輕叱道:“說甚么渾話,俺無兵無權的,怎么造反?”
說完他望了一眼朱高燧,捻著胡須說道:“燧兒,你是如何想的?”
朱高燧眼簾微垂,心想我還能怎么想,我想靜靜行不行?現在這情況老爹你自己心里還能沒數么,反正怎么搞聽你的就行,我就在后面給你加油,簡單翻譯一下就是望爹成龍。
思索片刻功夫后,他抬頭望著朱棣輕聲說道:“眼下我燕王府雖處險境,但以父王的雄才遠略,想來已有對策,兒臣雖愚笨,但謹遵父王之令。”
朱棣眼角的皺紋微微一舒,看著小兒子神態溫和道:“好,好,燧兒真是長大了,你能這般想,爹心中甚是欣慰。”
“父王既然已有對策,兒臣也定當遵辦。”世子朱高熾見狀連忙說道。
“爹,你有何事要兒子出力的,說來便是,兒子這命都是爹給的,又有何懼。”高陽郡王朱高煦渾厚的聲音也從一旁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