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夕嵐一動不動地在孟子凡的書房里坐了一上午,手也不停地書寫了一上午以后,她開始意識到這墨助的確不是那么好當的。
孟子凡交與她一摞關于青龍銘鳳鼎相關的史料,囑咐其整理出來。也沒說怎么整理,沒說整理什么,便揮袖大步離開了。
不過是聽她吟過詩,怎就斷定了她有駕馭文字的能力?
殊不知,這只是個幌子罷了,又殊不知,孟子凡是刻意讓姜夕嵐去接觸與青龍銘鳳鼎相關的資料的。
看著時辰差不多到了,姜夕嵐推開書房的門,一陣強光打到她的臉上。她索性閉上雙眼擁抱這刻的溫暖,春天終于是來了。
不知道,宇翌遙又多添了幾個昭儀,幾個美人,幾個妃子?
“聽說了嗎,這陣子匈奴逼得可緊了!”
“聽說了啊,據說當今圣上已經是焦頭爛額了,我方軍情大不如前陣子,哎.....國難啊。”
“還好咱們這里偏南一些,暫時日子是安穩,我估摸著,要是國亡了,咱們就趕緊去軒國吧......”
不遠處,兩個掃地的家丁低著頭邊掃地邊竊竊私語,不巧被姜夕嵐全部聽見。
不知不覺她的牙關緊要,雙拳緊攥,指甲咯得掌心生疼。
“你們——你們亂說什么!”姜夕嵐終于忍不住心中的火,顫抖著舉起手指著家丁,走過去,“國家危難,你們卻在這里商議勾結偷生之事,你們難道不愧對腳下踩著的一方大赫土地?!”
“啊,姜墨助.....”稍胖一些的家丁見他倆不可見人的對話被聽見,臉漲得通紅,“我們隨便說說,隨便說說......”
“大赫不會亡,不會!”姜夕嵐的眼眶幾乎憋出了淚,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當今皇上是千古明君,一心向國,日夜伏案,就憑這份廢寢忘食的仁帝精神,大赫不會亡!不會!”
兩個家丁被嚇得一愣,一頭霧水,實在不懂姜夕嵐一個弱女子怎么會有這樣濃烈的愛國精神:“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不敢了......”說著兩個家丁飛也似的逃了。
——據說當今圣上已經是焦頭爛額了。
——國難啊。
——要是國亡了,咱們就趕緊去軒國吧。
她腦海里飛快轉起那些宇翌遙沒日沒夜待在御書房里的情形,緊接著想起如今大赫的國勢。國家當亡,最難過的,最勞累的,除了他,還有誰?
由于經常熬夜著了涼,宇翌遙已經落下的干咳的毛病,他......想著,姜夕嵐故意仰起頭,不讓自己又沒出息地掉眼淚。
怎么搞的,說好只恨他的,說好的......
孟子凡在遠處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心里涌上了一系列猜想。一個普通姑娘家,按理不會是民族氣節這樣重。且聽她的一字一句間,似乎對當今圣上,很清楚。那么如果她真的是從懷安來的......
“盟主——”沉思間,姜夕嵐倒是先發現了他。一時窘迫,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了,迅速擺出最正常的樣子,可心里的難過還是一陣一陣翻騰。
“姜墨助,可都完成了?”孟子凡倒是自然,笑著走過去,不漏聲色。
“都完成了。”姜夕嵐遞上一摞厚厚的宣紙,“這算是夕嵐做的第一份工作吧。”
孟子凡一邊翻閱,一邊點頭:“老夫真是沒看走眼,以后姜墨助可以為老夫分憂一半了。”
這話實在是嚴重了,姜夕嵐忙回答:“盟主太過獎了......”
“關于這青龍銘鳳鼎——老夫想聽聽姜墨助的想法。”孟子凡突然正色道,沒有看她。
姜夕嵐想了想,緩緩道:“青龍銘鳳鼎可以算是上古神器了,至丟失以前,它一直在武林盟里沒有問題。而后其消失是因為心懷鬼胎之人起了歪心欲將其占為己有。史書記載,青龍銘鳳鼎是在一場斗爭中沒了蹤影,加上它是被遁形了,夕嵐想,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遁形的。既然是神器,一定有靈性。問題就在于,若是銘鳳鼎遁形成了普通之物,找起來怕是有難。”
孟子凡點頭,雙眼瞇起:“你分析的是。”
“那么,夕嵐以為,尋找線索要從施展遁形之術的西域人,還有發生的那場斗爭是在何處,何人參與為基準。”姜夕嵐從上次就悄悄在心里以為,憑借著幾個特有靈性去找,簡直大海撈針。
“你——知道江將軍么。”孟子凡突然道。
姜夕嵐聽到這三個字,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在皇宮里的假身份,若嘉公主江若蘭,她的父親就是江將軍,她的手心冒了汗,卻也平靜道:“夕嵐不知。”
孟子凡在余光里發現了她微微的怪異,還是正色道:“是前朝的江將軍,過世十幾年了。”
姜夕嵐心里一驚,前朝的將軍只有一個姓江。說起來這江將軍和她也算有著微妙的淵源了,她接著說:“盟主的意思可是,青龍銘鳳鼎的遺失和江將軍有關系?”
“正是。”孟子凡簡潔回答。心里一想,現在根本不能確定這姜夕嵐是不是知道真相,知道多少,還是少說話為妙,“關于這個,老夫知道的也不多。”
這個沉重的話題持續了有一會兒,姜夕嵐便告辭離開了,她對這個實在不感興趣,也不想參與過多的討論。
路過習武場,她瞧見武林盟的弟子們正認認真真在那一大片空地上面操練著。
伸了個懶腰回到自己的房間,一個方形食盒儼然置在桌上,姜夕嵐受寵若驚,這待遇,實在是,堪稱高。
武林盟里,每人用膳都是各用各的,唯獨這點,姜夕嵐覺得少了幾分人情味。
坐下來邊拿起一個紫玉饅頭放進嘴里,她想著白圣醫到底是要知道些什么。孟子凡對她這么好,姜夕嵐的心里不住愧疚起來。
姜夕嵐,你就是太善良了。要是你知道了孟子凡的真正目的,你的愧疚一定會立刻煙消云散的。
嚼了兩口不對勁,姜夕嵐下意識一吐,一個白色的紙條被吐了出來。瞪大了眼睛,她趕快拆開字條。
上面是上次和白圣醫給肖易風的信封里一樣的字跡,白圣醫寫的。
“川原,戌時,驛站。”
看完她順手拿起點燈的火柴,把字條燒了個干凈。
白圣醫已經開始有所舉動了。等等,這就說明了,這武林盟里還有白圣醫的眼線?那么白圣醫又是為什么偏偏認定了自己,可以去替其完成這么驚心動魄的任務?
姜夕嵐自己的價值,顯然現在她還毫不知情。白圣醫心里略知一二,孟子凡呢,還在猜測和揣摩中。
“戌時,那怎么出去呢?”她撐起腦袋,低聲自語。接著馬上又想起,這里又不是皇宮,自己現在可是自由身,想去哪里誰都管不著。
下午武清和她一塊在院子里閑聊了些瑣事,姜夕嵐腦子里卻全是戌時找個什么理由出去。
武清恰好說起川原集市上如何如何,姜夕嵐順口一說:“很想去瞧瞧啊。”
“是么,有時間的話,武姨領你去逛逛。”武清笑道。
“今天晚上呢?”她只是突然想到,自語了一句。
“今兒個武姨可沒時間啊!”
這不正好嗎?姜夕嵐面露喜色:“那,不麻煩武姨了吧,夕嵐自己去轉轉便好。”
武清只笑著囑咐她不要走迷了,姜夕嵐恰好是有了正當的理由往外跑,不會引起懷疑。
果然到了戌時武清人不在房里,姜夕嵐就當做自己跟武清打過招呼了,大步往外走,這樣的話,孟盟主就不會起疑心了吧?
像是久久遠離了人世了一般,姜夕嵐看著來來往往的川流人群,感覺陌生起來。
的確是,這段日子一直和肖易風在一塊兒,要么在武林盟開大會,要么在郊道上趕路,要么在圣醫谷里,倒不像一個普通人了。
一路上她都能聽見有人在談論關于北方的戰事還有——皇上。
川原的驛站比懷安稍小,她躑躅著踱著小步子到了驛站門口。立刻有人迎上來,是一個小廝,小廝看起來很謹慎的樣子,他小聲說:“姜姑娘里面請。”
她稍稍愣了一下,然后跟著小廝進了驛站。
殊不知此時在遠處有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她。
小廝領著姜夕嵐左拐右拐,最后讓她進了一個隱蔽的小房間,驛站里的這種地方,不是一般人可以進來的吧?
小廝為她卷起門簾,姜夕嵐微低頭進去,一眼就瞧見正襟危坐的那人和面前垂下的黑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