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
我攜著阿意的手,向父皇見了禮后,這才落了座。
阿意面帶喜悅,我則接過一旁的侍女倒的酒,并不細聽笙歌。烈酒入喉,我卻忽然覺得,仿佛自己腦中已經(jīng)混亂地不知今夕何夕了。
阿意總是觀察入微,眾人言笑晏晏,她就像好奇的小鹿一直追問些旁人不曾注意過的細節(jié)問題。
我瞥到父皇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朝阿意轉(zhuǎn)過,我只好低聲勸阿意不要再胡鬧下去,父皇向來疑心重重,即使是皇子也沒有誰人敢輕易忤逆他。
見他目光移開,我這才舒了口氣,阿意奇怪地看著我,后知后覺也規(guī)矩起來。
阿意是承遠候家的庶出的七小姐,性子溫善,琴棋書畫雖比不上其他女子,卻也才華出眾。
之前調(diào)查時,阿意之所以與我在巳京山相遇,據(jù)說是因為胡鬧,看見富貴家公子哥就跟著一路走,結(jié)果被丟在了原地。以至于一直以來,在眾人的口中,阿意就是一個朽木不可雕的癡情種。
但我卻調(diào)查到了刺殺事件。
我?guī)貋頃r,這才得知我與她被定下的婚事。父皇看我的目光意味深長,我也只能硬著頭皮答應。
阿意已經(jīng)不記得任何事了,只告訴過我一個遙遠的大陸,我也承諾過會替她保密。
只是為了打消我的疑慮,承遠候某天登門拜訪,解釋說之前是自家小女不懂事,已經(jīng)教訓過她,她也承諾三殿下永遠是自己的唯一夫君。
承遠候像一只披著羊皮的狼,臨走之時,我站起來,忍不住又想起阿意。
迎娶阿意那天,跳躍的紅燭仿佛閃出了靈魂,在婚服上一次又一次渲染般投射吻痕。
我親手揭掉阿意的紅蓋頭。
阿意額間紅熱,看著我:“沒關(guān)系,既然婚禮以真作假,我們該怎么樣就還怎么樣就是。”
阿意和其他女子不一樣,她的心里仿佛攔著永不熄滅的火煙,她總是一直熱愛現(xiàn)在一切令她感到新奇的事物,就好像她之前并沒有真正接觸過一樣。
我廢著一條腿,只好一直待在府內(nèi)讀書養(yǎng)花,每次聽到窗外的嬉笑聲,我便知道是她回來了。
她歡快極了,研究著一個又一個新鮮玩意,還會驕傲地把她這一天神奇的經(jīng)歷與我暢述一番,我一時哭笑不得,點了點頭:“真棒。”
阿意知道我煩悶,有段時間她回來的時候都會給我?guī)硪恍┪覐奈匆娺^的東西,阿意驕傲道:“這叫做模型,是我真正的家的偉大成就,你看,這個是嫦娥一號……”
一瞬間,我怔住了。她的眼睛里總是帶著光,捕捉到我的一切不愉快,一邊激勵著我,一邊默默的幫我澆花、喂鳥或者與我討論詩詞歌賦。
我熱愛詩詞,面對如今世間,內(nèi)心波濤洶涌,揮墨自然洋洋灑灑,我一邊低頭寫著,忽然聽到她說了一句:“為什么……后來再沒有見到這個時代的文學作品呢?”
我的手停了下來,抬頭與她四目對視:“什么意思?”
阿意眼神飛快躲閃,仿佛怕?lián)羲槲椅⑷醯男撵`,匆忙解釋道:“不是的,我其實是在夸你的畫來著。”
我無奈道:“但我方才一直在練習書法……”
阿意:“……”
阿意肉眼可見的慌張起來,一時間說話也磕磕巴巴。我放下筆站起來,目光堅定道:“如果你真的來自未來,你能告訴我,以后會發(fā)生什么嗎?”
阿意道:“我還沒有了解到相關(guān)史料,即使我知道歷史,但是歷史也不能任意篡改。”
“沒有了解相關(guān)史料?”我自嘲道,“我早該知道是這樣。”
阿意無奈道:“不一定是件壞事,但是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不是還好好的嗎?”
“人不能總是停留現(xiàn)在,”我看著她,“為什么不能改變呢?既然有能力來到這里,一定有辦法回去。到時……我們或許就要說再見了吧?”
“殿下,”阿意看著我,仿佛有迷霧阻擋著我看穿她的一切,“你為自己想過嗎?”
“我只是歷史長河中的一粒塵土,手無縛雞之力的雜石,”我不在意地聳聳肩,“廢人一個,沒能力做遺臭萬年的笑話。”
“車善身!”阿意直接吼了我的名字。
我一時火大,二話不說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居高臨下盯著她:“你以為你是誰?一個被天下當做笑話的庶女居然對皇子指手畫腳?你算什么東西?”
我分明感受到阿意在控制著自己的脾氣,她淡淡地松開我的手:“你一直勸別人看著未來,你自己為什么不能跳出深淵?四海之大,區(qū)區(qū)幾塊張牙舞爪的破石頭,這就把你砸的喘不過氣了?大滄的山河,大滄的人民,你倒下了,意味著撐起一片天的備用支柱又廢了一個,你覺得他們怎么想?”
我一時愣住了。
“你的生死或許不重要,”阿意繼續(xù)道,“但是這個身份重要。”
我一時間兩腿酸軟,直接癱在地上,抬頭時,阿意已經(jīng)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