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們用了近一天的時間才將整個現(xiàn)場囫圇吞棗地勘查一遍，隨著勘查的深入，一個個令人不解的謎團也漸漸展現(xiàn)出來。

由于現(xiàn)場并沒有提取到有價值的生物物證，老賢只能去殯儀館給明哥打下手，胖磊則圍著現(xiàn)場周圍緊鑼密鼓地調(diào)取沿途的監(jiān)控，因為我和阿樂同在一個辦公室，明哥直接安排我們兩人一組，開始從痕跡檢驗入手。

“接下來怎么做？”阿樂像看一件稀罕玩意兒似的反復看了看手上的乳膠手套。

“有兩個重要的工作需要咱倆去完成?！?/p>

“兩個？”

“對。”說著，我從勘查箱里取出了一個塑料盒。

“這個是？”

“從死者手指上切下來的指紋皮膚，也叫作‘皮手套’?！?/p>

阿樂強裝鎮(zhèn)定地“哦”了一聲。

“我先把‘皮手套’用乙醇泡一會兒，回頭再處理，現(xiàn)在最重要的還是要處理這個！”

“玻璃碴兒？這要怎么弄？”

“拼起來！”

“我×，沒搞錯吧，都碎成這樣了，怎么拼？”

“我當然有辦法！”

“我真是服了你們這些搞技術的！”

“你干啥去？”見阿樂轉(zhuǎn)身要走，我一口喊住了他。

“也不知道要拼到什么時候，我先出去過過煙癮再進來，要不要一起？”

“得！陪你！”我摘下棉手套往工作臺上一扔，緊隨其后。

夜幕已經(jīng)降臨，我倆叼著煙卷，趴在二樓的走廊上朝院子里望去，可能是觸景生情，半年前阿樂救我的場景，如放電影般在眼前閃過。

“阿樂，問你件事兒行嗎？”

“什么事兒？”

“你為什么要來我們科室？我是說，或許你在刑警隊會更有前途一些，你不覺得嗎？”

阿樂把臉轉(zhuǎn)過來望著我，嘴角一揚：“你是不是真想知道？”

“嗯！”我并不否認地點了點頭。

“行，我告訴你，但現(xiàn)在不是時候！等案件有眉目，咱倆坐下來好好聊聊，怎樣？”

“沒問題！”

一個話題結束，煙卷還剩一半兒，阿樂接著又開了個頭：“小龍，那玻璃都碎成那樣了，你真的能拼起來？”

涉及痕跡學領域，我還是有相當?shù)淖孕牛骸霸谕馊丝磥砜赡苡行]頭緒，但在我看來并不難?！?/p>

“你就吹吧！”阿樂倚著窗框，彈了彈煙灰。

這種激將法葉茜不知道在我身上用過多少次，但是依舊屢試不爽。

“要想知道這里面的緣由，還真要從玻璃的制作工藝開始說?！?/p>

“哦？說來聽聽?！?/p>

“我們在案發(fā)現(xiàn)場提取的是平板玻璃碎片，這種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純堿、芒硝、碳粉等。我們把所有原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后投入大窯煅燒，當溫度超過950攝氏度時，固體原料便會融化為液體的玻璃水。玻璃水注入機器后，會按照選定的尺寸制作出玻璃板，玻璃板隨后被送入自動傳送帶，而在傳送帶上安裝有滾輪，當玻璃板經(jīng)過滾輪反復擠壓后，會在玻璃板上形成密度不均勻的線條狀痕跡，這種痕跡肉眼很難識別，但在比對顯微鏡下卻相當明顯，這一條條的隆起，在痕跡學上叫‘玻筋痕跡’，顧名思義，痕跡就像是玻璃上的‘筋’?！?/p>

“奧秘就在這些‘玻筋痕跡’上？”阿樂聽得相當入神。

“對，尚未冷卻完全的玻璃板在經(jīng)過滾輪的擠壓時，往往會形成多條‘玻筋’，且每條‘玻筋’的粗細、隆起高度不會完全一樣，我只要能找到這些‘玻筋痕跡’，就可以輕松地把碎玻璃給拼湊起來。”

“但就算是把玻璃拼起來，又能有什么用處？”

“我懷疑，這塊被摔碎的玻璃上會留下重要的物證?！?/p>

“物證？”

“從玻璃的碎裂程度看，很顯然是嫌疑人故意為之，基本排除了意外掉落摔碎的可能?！?/p>

“嗯，這點很好理解。”

“你有沒有想過，嫌疑人故意把這塊玻璃毀掉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這能有什么目的？”

“如果我現(xiàn)場分析得沒錯，嫌疑人使用的開窗工具就應該是畫圓玻璃刀，這種玻璃刀的末端帶有一個很大的吸盤。吸盤一旦吸附在玻璃上，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拔掉，戴手套極容易打滑，通常的辦法就是靠手掌紋線來增加摩擦力，也就是說，嫌疑人可能在取下那片玻璃時并沒有戴手套。如果這一點能說得通，那嫌疑人多了一個摔玻璃的附加動作就不難理解。”

“嗯，有道理！”阿樂好不容易轉(zhuǎn)過彎兒來，緊接著又問道：“玻璃都被摔成這樣了，那指紋不也跟著玩兒完了？”

“這也是我擔心的，不過只要有可能，咱們就要試一試。”

“我他媽就欣賞你們科室的人這股勁兒，走，干活兒去！”

拼接玻璃碎片比我想象的要難很多，可能是嫌疑人用力過大，粉末狀玻璃占的比例相當大，就算我再如何努力，也只能拼湊出個大概。

阿樂看著操作臺上的那一片七個窟窿八個洞的玻璃，有些不敢確定地問道：“這就是拼出來的結果？”

我長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點點頭：“這是最好的結果，接下來只能等待奇跡出現(xiàn)了。”

“你還要玩什么花兒？”

“玻璃已經(jīng)碎成這樣，不用通過正常的方法提取指紋，我需要把這個移動到碘酒熏顯箱里處理?！?/p>

“難不成這還真能處理出來指紋？”

“如果我想得沒錯的話，在邊緣部位或許可以?！?/p>

阿樂沒有再接話，他的表情好像在說：“你說行就行，我倒要看看結果是不是這么神奇?！?/p>

他哪里知道，我們科室的人都是“《焦點訪談》派”的，只會“用事實說話”。被拼接起來的玻璃板，果然沒令我失望，在加熱的碘酒熏顯箱中沒過多久，玻璃板邊緣部位就出現(xiàn)了幾枚殘缺的指印。

“真的可以？能不能不要這么牛×？”

“簡單的原理而已。”雖然阿樂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但我對他并不反感，大概從小受電影《古惑仔》的影響，我還相當欣賞他的為人，有時候我甚至感覺，阿樂的性格像極了電影的男主角陳浩南，那種帶有痞氣的正義感確實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所以不管阿樂表現(xiàn)得多么不可一世，我都很愿意傾囊相授。短暫地停頓之后，我接著說道：“由于新陳代謝的原因，人手上會有油脂、汗液之類的分泌物，當手指接觸玻璃板之后，油脂和汗液就留在了玻璃板上。碘酒在加熱時，隨著乙醇的揮發(fā)，碘蒸氣也隨之揮發(fā)，碘溶于油脂，碘蒸氣就會溶解在含有油脂的指紋紋線里，形成棕色的指紋，這種方法甚至可以查出幾個月前的指紋?！?/p>

“嗯！了解！但你怎么確定這些就是嫌疑人的指紋呢？萬一是住戶的指紋咋辦？”

“不會，你看這四枚殘缺指紋的分布，全部集中在圓形玻璃板的四周，而且全部為手指指肚上的紋線，如果我猜得沒錯，嫌疑人當時應該是一只手抓住圓形玻璃板，另外一只手在往外拔吸盤，只有這樣才會形成現(xiàn)在的指紋分布，所以這四枚指紋只能是嫌疑人留下的?！?/p>

“有了指紋咱們是不是就能破案了？”

“只能說暫時有了抓手，能不能破案還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