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僵尸一般的石抹速也該,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陳蒼手握斬靈劍,也有些驚訝。
他只是想趁著這兩“人”纏斗的工夫,上來幫下忙,偷襲一番,不然真不知這位石抹上仙要打到什么時候去。
對于這把斬靈劍究竟能給這邪祟造成多大的傷害,他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想著多少能造成點傷害就夠了,卻沒想到,幾劍下去,卻輕松將這邪祟分尸了。
究竟是這斬靈劍的威力遠超他的預料,還是說,石抹速也該太水?……
石抹速也該仿佛看出了陳蒼心中所想,苦笑了一下,全身的鐵青迅速褪去,黑毛也縮了回去,重新變成了那副濁世貴公子的模樣。
“唉……”
他似乎依舊不打算說些什么。
陳蒼見狀,也沒追問,只是看了一眼那些殘尸后,幾步走去了那小娘子附近,拖著她,往回退去。
石抹速也該也跟了過來。
左近,那兩個老鄰居從頭看到尾,如今依然面無表情,動也不動,眼神詭異地目送著這三人離去。
……
陳蒼拖著那小娘子,退回去沒多遠就停下了,詢問起來:“楚娘子,里面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這個小娘子他認識,正是楚縣令派來照顧青奴的人,也是楚縣令的二女兒,名叫楚憐——這位楚縣令為了討好他確實夠落力的,連養尊處優的親生女兒都派了過來。
楚憐似乎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只是呆呆地看著陳蒼。
陳蒼又再追問了一遍,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將她所知道的說了出來:“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似乎是阿典都史那的人出了問題,有鬼混在了里面!”
“阿典都史那?”
陳蒼略一皺眉,對這個名字很陌生。
楚憐看了他一眼,解釋道:“他是阿典謀克的大兒子,近日來了四正縣辦事。”
陳蒼這才點了點頭。
這幾天,他習慣性地將四正縣的大致情況都了解了一遍,阿典謀克這個名字,也是聽過的。
謀克,是金國的一種社會軍事機構,差不多可以理解為百夫長,統領著幾百戶女真,平時生產,戰時作戰。
女真入主北方,建立金國后,謀克們也被分到了全國各地,成為了地方軍事組織,相當于縣,但又高于縣。
例如,在四正縣,楚縣令這個知縣是從七品,而同在四正縣的阿典謀克,則是從五品。只是按照規矩,阿典謀克平日里并不住在四正縣城里。
另外有一點,和縣令不同,謀克是世襲的。也就是說,這位阿典都史那,就是四正縣未來的阿典謀克。
“他為什么會來這里?”陳蒼問道。
這里就是個城郊貧民窟,住的也大多都是北人,堂堂未來的阿典謀克,怎么會跑這里來?
此問一出,楚憐的神色有些異樣,似有些扭捏,但看了看眼前的仙師,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他想要……與我結為夫妻,這次來這,就是來找我的?!?
哦,原來是個追求者。
楚縣令的這個二女兒,長得確實不錯,雖沒李天心那般驚艷,但也生得一張初戀臉,我見猶憐。
陳蒼點點頭,不言語,示意楚憐繼續說下去。
楚憐也立馬說了下去:“他來的時候,我和姐姐正在照顧青奴娘子。姐姐讓我去見他,我就去了。我和他見面說了沒幾句話,就有一個那種東西,沖進來將他的一個護衛撕了。”
“剩下的護衛,護著我和他沖了出來。我要去救姐姐,他不想去,先走了,但也派了幾個護衛護著我去?!?
“那幾個人護著我去了青奴娘子那里,姐姐和青奴娘子卻都不見了。我想去找她們,但是周圍那種東西卻越來越多,有一個追著我們不放,幾個護衛都被它一一撕了,再然后,就是黃仙師你們看到的了。”
陳蒼默默聽完,又指了下她拖在地上的腿。
楚憐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說道:“逃跑的路上崴了?!?
陳蒼點點頭,又問:“你怎么知道是阿典都史那的人出了問題,有鬼混在了里面?”
楚憐答道:“我和阿典都史那見面的時候,最開始沖進來的那個鬼,我聽到有阿典都史那的護衛有人喊他的名字,似乎也是阿典都史那的一個護衛?!?
陳蒼想了想,再問:“你知道阿典都史那這次為什么來四正縣嗎?他跟你說了沒?”
楚憐努力回想了下,不太確定地說道:“他沒說,不過他提到過,李仙師不在城里。我聽他的意思,好像要等到李仙師回來,可能是來找李仙師的?!?
“找李仙師……”
陳蒼若有所思,隨即也不再多問,站起身來,看向前方,黃狗兒故居的方向。
石抹速也該在一旁看著,忍不住道:“怎么,你還想進去?你也聽她說了,那種邪祟,里面還有很多!”
石抹速也該猶豫一番,為了說服眼前這個熱血沖頭,終究一咬牙,不惜自爆了:“你剛才也見到了,我的道胎,確實特殊,是為善良之道胎。對于某些疑難雜癥,即便是修士所患,都頗有成效,但是與邪祟相爭,卻并非所長,所以你也別指望我了,我是絕不會再進去的了!”
陳蒼沒有回應,只是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斬靈劍,突然問道:“上仙,這斬靈劍,是蒲察冬官交于我手,這也是我第一次使用,威力竟如此之大嗎?難道上仙手中,就沒有類似的法器?”
石抹速也該啐了一聲,“臨洮府的這把斬靈劍,名字好聽,可就是個賜給養元境修士的不入流法器,哪來的威力?按理來說,剛才那種邪祟,這斬靈劍能劃開個口子都算了不起了,鬼知道你是怎么把它分尸的。”
陳蒼默想,心中隱約有了一個猜測:或許,這和自己的九陽之體有關。這把斬靈劍,或許是隨著陰氣的變化,威力有所變化,注入的陰氣愈盛,威力越大。
其他養元境的修士,聽那位岳姑娘的意思,大多是一陽之體,陰氣很弱,所以無法發揮出這把斬靈劍的威力來,而自己不同,自己是九陽之體,陰氣極盛,于是威力也就大了。
“至于類似的法器……”石抹速也該苦笑一聲,“我就是來看個病,誰知道會碰到這種事?我跟你說,你是真的別指望我了?!?
看來這位懷陰境修士是真不想進去了。
陳蒼心中思忖起來:有這把威力超出預料的斬靈劍,自己有了能夠進去尋找青奴的資本,但終究還是不穩妥,最好還是能把這位懷陰境修士拉進來。
雖說這人的道胎很是抽象,但終究是個懷陰境的大修士,多少有點隱藏手段的吧?底牌,自然是越多越好……
“石抹上仙,”陳蒼突然問道:“你的道胎,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嗎?”
石抹速也該一愣,不知道這黃狗兒這時候了突然問這種問題是什么意思,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識地答道:“倒也不是,主要是六淫入體,但也不是所有的六淫導致都能治,大多集中于癘氣入體,卻也不是所有的癘氣入體都能成效……”
這位石抹上仙說得很熟練,專業名詞一套一套,像醫生,多過于像一位修仙者了。
陳蒼聽了一會兒,也聽出了大概:所謂癘氣,用后世的西方醫學來理解,大概就類似于病毒。石抹速也該的這道胎,似乎對于病毒類的疾病,格外拿手。
他本是隨口一問,引出自己要說的話,卻沒料到還有意外收獲——石抹速也該的描述,正適合他接下來要忽悠、哦不,是要說的話。
“石抹上仙,我聽人說過一種奇妙的理論,說人的身體,也是由癘氣這樣的‘氣’所組成,或可稱之為‘胞氣’,‘胞氣’組成了人,支撐了人的一切行為?!?
“你的道胎,似乎能滅殺癘氣,同為氣,我想,對于‘胞氣’是否也有用呢?”
“此處邪祟,我們都看得清楚,顯然也有癘氣在身,所以剛才那邪祟,被上仙你越打越精神。由此推理,既有癘氣,此處邪祟,是否也有胞氣?我想很大可能是的?!?
“再推理下去,‘胞氣’滅絕,此種邪祟,還能存活嗎?”
“石抹上仙,我想,你的道胎,可能并不是什么善良之道胎,反而是滅絕之道胎,只是你一種沒有找到正確的使用方式。若成功找到,或許上仙你所使出的,便不是剛才那種‘祝你健康拳’,而是‘邪祟抹滅腳’,屆時,上仙你或將是此類邪祟的天敵克星。”
陳蒼一同胡謅亂蓋。
石抹速也該卻如天雷灌頂,耳邊轟隆作響,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別看他之前面對陳蒼時,甚是囂張跋扈,但實際上,不管是在臨洮府司天臺,還是在石抹家,他都是一個卑微的可憐蟲。
只因他的道胎,實在太過奇葩,完全是被家族當做了一個后勤人員來培養。
那些懷陰境的族兄弟們,雖然對他還算客氣,但都不大看得起他,他心中也是清楚的。也曾想過發憤圖強,讓所有看不起他的人,睜開狗眼重新審視他,甚至仰望他。
但也只是想想,畢竟誰讓他的道胎如此呢?
久而久之,石抹速也該也就漸熄了這種念頭。
他開始習慣、并且接受自己的角色,可沒想到,竟有人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理論,在他面前展現出了一副與眾不同的畫卷,一副他渴望已久的畫卷!
他怎能不怦然心動?!
陳蒼看了看他,暫時沒管,又看向楚憐。
“你自己爬回去吧,我還要進去?!?
楚憐搖頭,態度堅決:“不,我也要進去,我要找到姐姐?!?
陳蒼完全不接受這個不理智的決定,“你腳都崴了,走路都不好走,進去只是個累贅,回去吧?!?
楚憐看了看她的腳,又向四正縣的方向看了看,隨后轉過頭來,“外面還有鬼嗎?若是我回去的路上,又遇到鬼了怎么辦?”
她似乎想用這種方法,來讓陳蒼同意她進去。
但是陳蒼的冷血,遠超她的預料。
“外面應該沒鬼了,但要真遇到了,那也沒辦法?!?
楚憐怔住了。
之前,在她以為救姐姐無望、很是絕望的時候,卻突然看到這位黃仙師出現身后、揮劍將那鬼斬成幾塊的英姿,當時她是有那一剎的心動的。
再加上,這位黃仙師成了大人物之后,依舊對青奴那個啞女不離不棄、照顧有加,這都讓楚憐覺得,這位黃仙師是個英雄。
她萬萬沒想到,這位她心目中的英雄,竟說出如此冰冷的話來。
楚憐抿住了嘴,卻又突然張開:“我離開的時候,姐姐是陪著青奴姐姐的。我去找她們后,她們不見了,多半也在一起。”
“我和姐姐,有一種只有我們才知道的聯絡方式,你想要找到青奴姐姐,就必須帶著我。”
陳蒼有些意外,看向她,注視了一會兒。
這個楚憐,腳崴了,要被追上了都還在奮力逃命,并沒有被嚇得手軟腳軟,剛才說話也是條理清晰,慌亂之中,甚至很多細節也都記得一清二楚,還會自我推理,除了不能打,可以說是有勇有謀。
“……好,我帶著你?!?
陳蒼走上前來,一手輕松將她拎起來,背在了背上,又拿腰帶,將她牢牢地捆在了自己背上。
一股女孩子的幽香傳來,背后也真切地感受到溫潤嬌軀,陳蒼卻心如磐石,絲毫不為所動。
他經歷過的女人實在太多了。
陳蒼看了眼前方,手握斬靈劍,背著楚憐,向前走去,步伐輕松卻又堅定。
修士的軀體確實超脫了凡人,更何況他還是九陽之體,背著個人也沒多大的感覺。
只是,在陳蒼走到前方的轉彎處,即將拐彎的時候,石抹速也該還站在原地。
石抹速也該已經不再發呆,而是在思索,也注意到了陳蒼又要進去,卻沒上來,眼神還在猶豫,似乎思慮甚多。
見到陳蒼就要進去,他忍不住開口:“黃老弟,你真地不再多想想嗎?一把斬靈劍,能斬多少邪祟?”
陳蒼暫時停下了腳步,背對著他,頭也沒回,只有聲音傳來。
“上仙,是我想岔了,你似乎真找到了該走的路,前途無量,確實不該冒險,但是我必須得進去?!?
“我是個野修,按說也該有不錯的前途,不該冒險,可如今蒲察冬官他們不在,四正縣只有我們。如果我不上,四正縣百姓怎么辦?”
“我甘愿當一個時辰的英雄,也不想當一輩子的懦夫。”
說完,不再多言,往前走去。
石抹速也該如遭雷擊。
“那我呢?我是要當一輩子的懦夫,還是當一個時辰的英雄?……”
石抹速也該面色漸紅,雙目赤紅,熱血沖頭,不再猶豫,大步向前走去。
他已經當了太久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