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之前，燕皇決意投降?！奔鸦貞浀?“國師私下召集了幾位將軍，說可行詐降計?！?

說到這里，他凄慘地笑了兩聲:“結果沒想到……燕國皇族一千三百余人，都被江毅那屠夫拉去筑了京觀，帝室血脈斷絕，詐降也就沒了意義?！?

“隨后國師和幾位將軍相繼自殺殉國……但我姬懷沒有……”姬懷的脊背這時不自覺地挺直了些許。

“滅國之仇不報，九泉之下，我姬懷愧見祖宗?！?

江七夜冷冷道:“所以你投降了，但是你身份敏感，乾帝并不重用你，你因此人微言輕，也無法接觸到我父王，直到三年前北境的那場大戰。”

“……是?！奔迅袊@道:“三年前，乾帝秘密召我，讓我利用職務之便，暗中溝通北境蠻人……”

“你是說，那場大戰，是乾帝策劃的？”江七夜手上的動作凝滯了一瞬。

“是。”姬懷緩緩道:“但乾帝的本意，只是想殺你父親江毅……將燕云十六州弄丟，陷于蠻人之手，卻并不在他計劃之中……更非我之所愿。”

“這中間，大概是出了什么意外，但像我這樣的小人物，就不得而知了?！?

姬懷凄慘笑道:“被先帝賜姓，入軍為將時我曾立誓，上要保燕國廟堂社稷平安，下要保幽云十六州百姓無虞……”

“到頭來，我報了滅國之仇，卻又讓十六州百姓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受蠻人鐵蹄踐踏……”姬懷面容苦澀，愈顯蒼老:“我無顏去見先帝，更愧對十六州百姓?！?

他疲憊地看著江七夜:“如今死在你手里，也算冤有頭，債有主，于我也是解脫……”

江七夜冷冷地看著他，沒有著急送他上路:“憑你一個人的能量，還不足以完成那樣一樁大事，三年前，除了你，還有誰參與？”

姬懷搖搖頭，默然不語。

江七夜動用察言觀色，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冷笑道:“可以了，你有什么遺言嗎？”

“我無牽無掛，就是死了也無甚遺憾……”

“但底下那名掌柜，是我的一個親兵，跟了我三十多年了……”姬懷誠懇道:“他家中上有花甲老母，下有學塾稚童嗷嗷待哺……”

“望你看在他家人份上，暫且饒他一命?！?

“三年前死去的十萬將士，他們也有父親母親，妻子兒女?！苯咭箵u搖頭:“殺人必償命，欠債需還錢?！?

姬懷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江七夜拔出牛耳尖刀，捅進他的胸口。

擰動手腕，攪碎心臟。

姬懷的身體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呼吸。

江七夜擦干尖刀和匕首上的血跡，將他們重新藏進袖子。

起身在屋內搜索一番，順走樓內最后幾瓶熬筋漿。

接著來到一樓，一刀攮進掌柜的心臟；隨手打開貨架上十幾瓶藥酒，用酒水將整座百草閣灑滿。

最后用匕首和尖刀在地上擦出火星。

百草閣頓時燃起熊熊大火。

江七夜重新帶好兜帽和遮面的黑布，從窗戶一躍而出。

……

夜晚，江七夜坐在自己的書桌邊，用細毫毛筆在白紙上寫著什么。

寫下最后一個名字“姬懷”，隨后用毛筆劃上一道斜線。

白紙上的幾個名字，皆是三年前那場大戰的幕后參與者。

害死他父親的罪魁禍首。

最上方的名字是“玉君玦”。

正是當下大乾的皇帝，在位已二十五年。

三十年前，大乾爆發奪嫡之亂，幾個皇子各自手握重兵，割據一方。

四皇子玉君玦的實力在其中最為弱小，地狹人稀，兵微將寡。

但是四皇子帳下有一位銀袍銀甲的少年將軍，名叫江毅。

五年時間，江毅西滅川蜀，南擊百越，扶著玉君玦上了位。

又是五年后，江毅千騎入燕，拿下了幽云十六州。

到了這個地步，江毅已經是封無可封，最后乾帝下詔，就地封他為鎮北王，領本部兵馬，抵御北莽。

從此整整十七年，大乾再無戰事，直到三年前的北境之戰。

“這世上哪有什么青史留名的英雄……說到底，都不過是帝王家的鷹犬……”

“除了那座龍椅上的九五之尊，這座天下，誰人不是網中魚，哪個不是籠中雀！”

江七夜在心里細細咀嚼著姬懷臨死前的這番話，目光冰寒。

“公子？”咄咄的敲門聲響起，姜小兮推門走了進來。

她上前端起江七夜桌前的油燈，將其掛到燈架上，又將附近的棉質衣被通通搬離，放到了遠離油燈的地方。

“怎么了，小兮？”江七夜問道，將桌上的名單疊起來放進懷里。

“公子你知不知道，”姜小兮絮絮叨叨地說:“今天城里出了火災，偌大一個百草閣，都燒得精光呢?！?

“夫人對此事看得很重，今天晚上吩咐，府里所有丫鬟，要將棉衣被子放到離油燈至少一丈遠的地方……”

“火災？”江七夜隨口問道:“那百草閣那場火，死了幾個人？”

“死的不多，好像只燒死了閣主和一個老掌柜。”姜小兮帶點慶幸地感嘆道:“那樓里全是藥酒，聽說火燒得特別大，兩具尸體都燒得黢黑……認都認不出來呢……”

姜小兮不放心地叮囑道:“公子可一定小心些……你一個人睡在這上邊，一旦出了狀況，我和小禾都不知道呢……”

“嗯。”江七夜點點頭:“時候不早了，你收拾完，也趕緊去睡吧?！?

“嗯……”姜小兮輕手輕腳地收拾完，偷偷抬眼看了江七夜一眼，半是緊張半是企盼地問道:“公子今天晚上，還要睡上邊嗎？”

“是啊。”江七夜詫異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事嗎？”

“沒事，沒事?！苯≠饣琶Φ?，一只小臉卻漸漸地紅了起來。

“我……我是說，”她面頰通紅，聲若蚊蠅地道:“我想著今天下了大雪……公子要是嫌被子里冷了……我，我可以給公子暖暖……”

“哦，”江七夜啞然失笑道“是為了這個啊。”

“嗚~~”姜小兮的兩只手不知所措地絞在一起，她又緊張地抬頭看了江七夜一眼，羞得快要鉆進地縫里:“公子要是不嫌冷，那，那我先下去了。”

“別，”江七夜輕笑道:“其實今天確實挺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