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炎熱。

同析城內的街道溫度越發的高，待到正午之時，街上的青石泥瓦，已然熱的發燙。

但路上仍舊是人來人往。

無它，生活所迫。

同析城統合周遭鄉縣村鎮，人流涌動何止萬記，可這其中，九成九以上都是鄉民。

攤販，賣柴，獵人。

為了活下去，哪里還管得腳下熱不熱？

燙不死就行。

一處茶肆內，兩人對飲。

“這世道，苦啊……”

紀青檸注視著過往的人群，見著人生百態，嬉笑怒罵，不由默然。

她自小生活優越，不曾體會生活之苦，但眼見之余卻也可以猜到一二。

“可這，已是孫縣令治理的好了。”

對面，楊旬微嘆：

“若是放在其它地界，說不得就是鯨吞財庫，各種剝削，縣令能夠引流招商，想盡辦法讓普通人吃飽肚子。

已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官了。”

別看同析城內許多人要頂著烈日耀陽干上一天的活，可到底能夠因此填飽肚子，補充家計，養家糊口。

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穩定現狀。

放在以前，夏日一來。

那懸掛天際的太陽無異于催命的死神，不知道要曬死多少人。

“這倒也是……”

紀青檸拂動青絲，神色莫名。

“話說，師姐怎么突然關心起這些來了？”

楊旬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

于清心武館之中，楊旬可以肯定，自己能夠打過紀明杰這位館主。

至于紀老，則有些神秘。

楊旬懷疑其有可能已經突破了練臟的限制，但未必到了換血的地步。

或許自己可以請教一二。

但紀青檸……

想到這位師姐，楊旬眸光微微跳動。

清心武館內，唯一一個他看不透的人，就是這位紀師姐，不是其武道境界有多么強橫，而是此人身上的一股神秘色彩。

說不清，道不明。

不過楊旬也未深究下去。

畢竟，誰都有自己的秘密，楊旬也是如此。

“突有所感罷了。”

紀青檸兩指纏了一圈青絲，把玩兩下，眸光幽幽，看向楊旬：

“楊師弟，你說世間百苦，廢棄之怨濃烈，若是有一天到達極限，催生出一些奇物。

我等，如何應對？”

青絲如瀑，紀青檸托舉雙頰，眼中春波蕩漾，帶著期待。

“奇物？”

楊旬為紀青檸斟滿茶杯，聞言，動作也是一頓，陷入沉思：

“還有，廢棄之怨？”

紀青檸的話語讓楊旬思緒一頓，一時間快速的回顧記憶，尋找相關詞匯。

但，沒有相關痕跡。

不論是已然被楊旬閱盡的清心武館和尖峰武館的藏書閣，亦是他幾月以來，五感擴大，刻意收集的情報。

都沒有紀青檸所說的這個詞匯。

奇物可以稱作是珍奇之物，從特殊的條件之中誕生，非常珍貴。

可，廢棄之怨……

莫名的，楊旬心中升起一陣煩躁。

“嗯？”

楊旬心中一驚。

以他如今的精神力量，加之高頻率的擴張五感，分析收集到的信息，其心靈不說舉世無雙，卻也比之同階武者穩固太多。

怎么可能因為一句話就心神不寧？

而且，這個感覺似曾相識。

等等……

楊旬眉頭一跳，看向紀青檸。

他記得，那日灰衣人給他的感覺，似乎就是這種情緒，一種無端的怒火升騰，難以抑制。

就好像是本能一般。

莫非，這位紀師姐和那黑衣人有著聯系？

“我不知道，或許是強大自身，消除隱患，在這之后，傳法天下？”

楊旬壓下心中疑惑，輕吐一口氣。

拯救萬民，消除苦難。

那是傳說中仙神圣人所做的事情，和他一個獵戶出身，如今只是練筋境界的武者有何干系？

“傳法天下嗎？”

聞言，紀青檸一怔，旋即舒眉一笑：

“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不過是個說法罷了。”

楊旬淡淡一笑：

“傳法天下，這離你，離我，都太過遙遠了，不如矚目眼前，把握現在。”

“不遠了……”

紀青檸輕嘆一聲，眸中秋水，漣漪微動：“楊師弟，身在其位，必謀其職，武道突破的秘密就在其中。”

“或許練臟境界的限制極其困難，但終歸有辦法克服，可若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要想破除武道的桎梏，那便是難如登天了。”

紀青檸起身，眸光落在楊旬的雙眼之上，緩緩說道：“爺爺叫我告訴你，武道未必難突破，自身才是最大的限制！”

“身在其位，必謀其職。”

楊旬合眸，喃喃自語道：

“自身，才是最大的限制……”

紀青檸突然間的這一番話語，顯然讓楊旬頗受震動，心神激蕩。

整理思緒，理清雜念。

回過神時，茶已涼了下來，紀青檸也已經不知何時離去。

“這位紀師姐當真是個妙人。”

楊旬失笑，微微搖頭，緩緩起身。

“爺，攏共三十一個銅板。”

一旁的伙計見到楊旬起身，連忙湊到跟前，小心翼翼的說道。

他不會武功，眼力見兒卻有。

“嗯，收好吧。”

楊旬袖口一抖，三十一枚銅線落入掌中，放在桌面上，不多不少。

“咦？”

突然，楊旬動作一頓，目光幽幽，穿過重重人流，落到樹數十丈外，幾個聚在一團，正在吃酒喝肉的魁梧漢子身上。

那是三個武徒境界的中年男子，不強不弱。

但他看到，一股黑氣纏繞……

“是幽冥教？”

楊旬心中一跳，隨即又落下：

“不對，幽冥教的‘黑氣’是武功催使出來的，正常不會顯現。而且沒有這么怪異，這幾人分明是精神氣血中帶著黑氣。”

“就像是……被附身了一般？”

念起之際，楊旬踏步而出。

念落之時，已如幽靈般踏立房檐，跨過了數十丈的距離，垂眸而下。

窺視著幾人的交談。

“娘的，這幾天活真不好干，好不容易瞄上一個破村子，居然還發生這些屁事！”

馮肅咽下一塊燒肉，抹了抹帶油的嘴，有喝了口清酒，一臉不怠道：

“要不過兩天咱們再去一趟？”

“這次非得搶個娘們兒解解悶不可！”

“噓，小聲點！”

對面，一個面有刀疤的兇悍男子瞪了馮肅一眼，低聲呵道：

“你不要命了？這可是同析城內，要是被衙門知道了，還能有咱們的活路？”

“哼，怕什么……”

馮肅臉色一僵，不甘的反駁道。

只是說話之余，聲音下意識的小了許多，左右看了幾眼，這才放心。

他們不是那些出名的土匪賊寇。

沒有成百上千人的同伴，只有十來個老伙計搭個人手，組成了一個團體。

換句話說，就是流寇。

在這同析城中，不要說護城軍這種大樊朝廷的正統軍隊，就是衙門也是惹不得的。

“原來是土匪。”

屋檐上，楊旬目光更冷幾分。

賊寇，無論是那個時代，那個地域，都不會被人所喜，是真正的人人厭棄。

“再去一趟就不要想了。”

張燕看了看四周，沉聲道：

“那個村子都成那樣了，你還敢再去一趟？就不怕遇到鬼？”

“嗯？鬼？”

楊旬心中一動，繼續觀察。

“這，這……”

馮肅一下語塞，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不過顯然是個天性有點逆骨的，還是閑扯了一句：

“說不定那些鬼都是假扮的呢！”

“你覺得可能嗎？”

張燕扶額，長嘆一聲：

“你可別忘了，那些東西能穿墻，入地，還能附身，有鬼打墻的能力。

這會是裝的嗎？”

“咱們雖然不是武者，但武者力量再強，總不可能上天入地吧？”

“那天咱們怎么逃出去的，你忘了？”

張燕壓低聲音，話語似連珠炮一般涌出，生怕自己這個為數不多的兄弟起了念頭，要去送死。

人再少，還怎么‘賺錢’？

剩下一人也應和道。

對于那個村子，他可是怕的緊，只是想一想都有些發抖，身體有點發虛。

三人之上，楊旬思緒轉動的飛快：

“飛天，遁地，附身，莫非這幾個還真的遇到鬼了不成？”

“可惜我境界還不夠，不然突破到練神境界。若是專修精神，說不定就可以直接讀了這幾個人的記憶，哪里還用這么費事？”

楊旬覺得這三人的話很是不可思議，但偏偏在他的感官之中，幾人的呼吸節奏，氣血運行，都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

也就是說大概率沒有說瞎話。

“或許，跟著這幾個土匪，我就能夠真正的解開所謂詭異的面紗！”

楊旬心中暗道。

他可以肯定，這疑似詭異之事，鎮邪司肯定記錄在案，有專門的記載。

鎮邪。

這兩個字總不是平白出來的。

想到此處，楊旬故意流露出氣息，不多不少，大約是武徒的水準。

“嗯？”

張燕似有所覺，渾身一顫，卻不四處張望，而是面不改色道：

“話說老馮，你說的其實也有道理，咱們已久許久沒有開活了，要不要動動筋骨？”

“張哥，確實。”

馮肅眼角一跳，隨即面露兇相：“咱們可是有好久都沒有開葷了！”

另外一人也明白了什么，附和道。

三人對視一眼，默契盡在不言中。

“結賬！”

馮肅猛的一拍桌子，在店小二兢兢戰戰的目光中，扔下了幾十枚同伴。

隨后，三人離去。

“希望不要讓我失望……”

三人身后，楊旬漫步，似踏風而行，身影隨風而動，如影隨形。

于三人身后，三丈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