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第一次來這附近？”

少女又點頭。

“……這樣啊。沒辦法嘍。”

我起身摘掉自己的斗篷，然后不容分說就把那掉了地上的風帽蓋到少女頭上。

巷子里的那些人看了我對這位少女這么好，纏繞皮膚的扎人視線與嘈雜聲，這次轉而針對我。

“咦……”

我自己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不過我當然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樣子。所以我很明白周遭的人們──還有眼前披上斗篷的呆愣少女看見了什么。

有著一頭雜亂黑發，本應尋常無奇的成年男性。

“我們走。”

我牽起少女的手邁步前進。“咦，咦，咦？”摸不清狀況的少女盡管拖著聲聲疑問，還是用小跑步匆匆跟著他。

兩人倉促地離開了現場。

少女帶著那頂風帽又掉了下來，少女本來想去撿，手卻被我拉著。

“……好。這樣就行了。”

我就近找了間帽店，進去買了頂普通的帽子。接著，他把那戴到少女頭上。

雖然尺寸感覺稍微大了些，不過比想象中還適合。我滿意地點點頭后，便收回他的斗篷。

“請……請問，這是……？”

一直任憑擺布的少女畏畏縮縮地問。

“你只要戴著那個，就不會被發現是外國人了吧。”

像她們這樣的外國人在我國普遍受到嫌惡。不過，外界看待他們并沒有到恨之入骨的地步。基本上，外表沒有特征正是證明。只要行為不招搖，自然就不會引起太大騷動。

“我不曉得你是從哪座城市來的，但這里對外國人來說并不是什么舒適的地方。勸你趕快辦完事情回去。”

“港灣區就在對面──”

我指著路的另一端說：

“──假如你擔心治安，要不要我帶你過去？”

“呃，那個，不是那樣的。”

我的個頭還算高，少女則身材嬌小，剛剛才戴到她頭上的帽子外緣又太大片，說到底就是看不清她的表情。以喬裝而言固然完美，然而看不見彼此的臉孔，兩人現在要溝通就造成了些許問題。

“你為什么幫我……？”

“不知道，可能是因為…沒事，順手…你怎么會待在我國的城鎮里？在這些城市當中，這座城市應該算是排擠得最嚴重的吧？”

“雖然確實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是我喜歡這里，我想看看這里的風景…”

話講到這里就沉默下來，會讓我覺得是自己在苛責她。我低聲咂嘴不讓她聽見，然后率先踏出腳步說：“走這邊。”

少女沒跟上來。

“怎么了，我要擱下你嘍。”

“那……那個──”

依然用帽子遮住半張臉的少女拼命訴說：

“謝謝你替我做了這么多。”

“還有，對不起，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呃，然后，我想我沒有立場講這種話，不過──”

“……啊──”

我撓了撓頭。“你有想去的地方，對嗎？說來聽聽。”

少女的臉孔變得神采煥發──大概吧。我只看得見她的下半張臉，所以不太確定。

集合市場街周遭的路，一言以蔽之就是難認。明明看得見要去的地方，但看得見的路卻未必能走。繞來繞去到最后迷路的人并不在少數。

在位于這座城最高處的破爛高塔上。

腳底下鋪著廉價金屬板，每走一步路都會發出鏗鏗鏘鏘的嘈雜聲響，兩人繞了又繞，終于才抵達那里。我姑且算當地居民，他對土地的認識多少有點用處，但也就僅限那么一點。

他們剛才一會兒找周邊的居民問路；一會兒為了三岔路增加為五條岔路而頭痛。

“啊哈哈哈，好慘喔！”

兩人在街上到處繞的期間，少女講話變得愈來愈沒有客套的味道。我判斷不出是她的性格本就如此，或者單純是剛才的各種體驗讓情緒亢奮起來的關系。不過，至少那看起來比先前畏畏縮縮的模樣更符合她的年紀。

然后，現在。

“哇啊──”

少女正把身子探到作用聊勝于無的護欄外，還發出情緒鮮明的感嘆。

放眼望去，景致確實不賴。近看只覺得亂糟糟的那片街景，換作從遠處俯瞰，看起來就像描繪精細的花紋。巷道未經規劃自然發展出的蜿蜒樣貌，俯瞰起來倒也有了真實生物般的躍動感。

視線從巷道稍微往上，就能看見城市邊緣。這座城市外緣有一部分被金屬覆蓋，該處具有防止獸侵略。

從這再過去──當然就是整片蔚藍的天空。

過去被稱為這座城市外圍的世界，在各種層面上都已經變得遙不可及。

“……怎么了嗎？”

少女探頭朝我的臉看了過來。

“呃，沒什么。就當是藍天太耀眼了。”

我輕輕地搖頭，露出平時那副放松的笑容。

“什么話嘛。”

少女嘻嘻地笑了笑，然后確認過周遭沒有別人的身影，才摘下帽子。

藍色發絲──色澤和天空一樣的秀發被風梳開，隨即流瀉盈落。

“你想看的就是這片風景嗎？”

“是啊。”

“雖然我從更高更遠的地方看過蔚藍的天空，可是至今為止，我都沒有好好地從城里俯望過整座城市。”

──這女孩該不會是住在離這很遠的地方吧？我心想。

“所以我想，至少應該看過一次才對。”

“嗯。我的夢想實現了，也留下美好的回憶，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這女孩說話感覺不太吉利。我又想。

“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發生了好多美好的事情。全都是托你的福。”

“你說得太夸張了吧。”

我撓了撓后腦勺。

以他自己來說，感覺像是在路邊撿了只古怪的貓咪然后陪著散步罷了。只是因為碰巧有空，才會冒出平時不會有的興致。靠這點舉手之勞就換來感激，令他心里有點過意不去。

“……所以，那是來接你的嗎？”

“咦？”

我用眼神示意要少女看背后。

回頭的少女微微發出「啊」的一聲，表情變得交雜著驚訝與愧疚。

不知何時起，有四個魁梧的人就站在那里，感覺氣場很強大。

他們屬于全身覆有肌肉，和其他人類相比，他們是個體間的體格落差極為懸殊。盡管取平均值仍與其他人類相去不遠，然而，偶爾還是會冒出在其他人類眼里只覺得身高像個小朋友的成年人；相反地，也會養育出簡直像是開玩笑般的大塊頭。

眼前這幾名人類明顯屬于后者。

而且他不知為何身穿著軍服，該怎么說呢，他單是站在那里，就朝四周散發出無比的壓迫感。

“──是啊。我留下了美夢般的回憶，不過時間到了。”

少女一個轉身。

“萍水相逢，有緣無份，我以過客之名，祝你歲歲平安，再見啦，過路人。”

說完，她便跑到那些人身邊。

什么跟什么啊。我心想。

大概有什么隱情吧，這點我可以了解。可是，（先不管外表給人的印象）少女看起來似乎并沒有為隱情所苦。這樣的話，他應該不必過問。既然原本的人出現了，我就沒有義務繼續陪小貓散步。

少女在最后又一次低頭行禮，接著就與那些人一起消失在塔下層的人群中了。

“……看他們站在一起，身高差得還真多。”

我如此低語，目送著這些人的背影。

──從巷子的方位遠遠傳來了鐘樓告知黃昏時分的樂音。

“哎呀，已經這么晚啦”！

哎，再這樣一個人杵在原地也不是辦法。

我又朝底下的街景──還有再過去的整片天空望了一眼后，同樣走進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