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次帶了林三石去開了中心周例會之后，我就差不多把統籌組交給了林三石，也不再過問統籌組的事宜，不在統籌組的事情上對林三石有什么交代，不參加統籌組的會議或者工作，就是偶爾統籌組需要我這邊部門的數據支持的時候就給他提供數據或者一些基礎問題的解答。

林三石不負眾望，很快就有模有樣。

距離大部門陳經理的項目驗收越發的近了，辦公室幾乎就只剩下我和劉經理。林三石經常隨著文化部的丹姐去現場建設標桿，因為丹姐忙一些，偶爾要留在辦公室處理工作，林三石也是更多的時間扎在現場。

工作說難不難，說簡單肯定不簡單。上面安排下來的任務，作為對接人肯定首先自己要理解，其次要能分清形勢，最后還要和現場的人溝通，讓他們能夠心甘情愿地配合自己完成工作，這需要不錯的理解能力和很好的溝通能力。

林三石開始的時候是有些困難的。因為公司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他是從一線的大部門上來的，許多人就覺得他和自己沒什么不同，不過是負責的工作內容不同罷了，理論上也確實如此。所以也沒怎么把他放在眼里，需要配合的工作總不會是有求必應，甚至懶懶散散，帶點自我良好的感覺，好容易有個跟自己平級的人干著看起來很高級的活兒，這次不用畢恭畢敬，自然要在動起來之前調侃林三石幾句，撫平自己心里那份不甘，為什么是不甘？因為自己去做這些工作未必就行，大多數人也是沒有嘗試新事物的勇氣，所以坐辦公室的機會給了林三石，覺得沒什么了不起又覺得便宜了他。人心有的時候向來莫名其妙。也因此些種種，林三石的人緣雖然不差，工作開展起來卻總是不那么順利，即便不調侃他，也要為了保留自己一線管理者的顏面，想一些借口和理由來推脫林三石的工作安排，比如：最近忙得很，沒時間搞；沒人搞；不會搞……總之不是：好，馬上安排人馬上動起來。

林三石大多時候因此苦惱，那些人都曾經和他肩并肩干活的，如今去叫他們一起做些事情，總是有很多阻礙，他甚至都央求上了，別人也不見得就把他放在眼里，又是曾經一起上下班在一個地方干一個模樣的工作的同事，他實在苦惱，常跟我訴苦。

我這個人向來狂妄自大且脾氣暴躁，一身的冷空氣。每次到這種時候，我要是有空，我就給林三石支招：“你先想好你要干什么，然后把這件事情表達出來。你可以不用說得太清楚，你需要大部門哪個崗位什么樣的人配合你做什么事情，你發出來，要做什么，什么時候開始做，做到什么時候。先這么發出去，要是對應的人不搭理你，你找他說清楚做這件事的緣由，優劣都說一說。再不配合，找他上級領導反饋，他上級領導也不配合，也沒動靜，你找總負責人，能當上老板的，格局擺在那兒，他不能說這事兒他干不了，他會出面協調人給你把這事兒做了。這種情況極少數，一般找到上一級就能處理了，除非是一些不好說不好辦的事情。”

林三石若有所思地點頭。

我說：“先禮后兵。”

他又點頭：“明白了。”

為了讓他看看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是怎么做的，第二天特地帶他去了大部門，找到對應的人員，從溝通到安排，一一給他展示，告訴他安排下去的事情要記錄在冊，要有下文要跟進，別人才知道安排的人重視，配合度才會高一些，同時安排的事情要有閉環的結果。

就在一切都準備進入正軌的時候，廣州傳來開放疫情的消息。

一瞬間，大家都沸騰了，每個人都更加愛惜自己的身體，口罩戴得更加嚴實。隨著周圍的咳嗽聲和喘息聲越來越多，我們也越來越越害怕，就在我們以為都能安然度過的時候，林三石病倒了。

那天我們一起去大部門檢查，林三石一步三咳嗽，咳到疼的時候林三石要停下腳步來咳完了才能繼續走。

我對他說：“咳成這樣，你怕不是陽了吧？”

林三石連忙搖頭否認，說：“我前兩天晚上去喝酒了，著涼了。”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林三石還是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對他說：“你這個月還有休息的吧？有的話明天休息一下去醫院看看吧，別在這里咳嗽了，狀態不好影響工作，沒質量。沒休息了就請假吧。”

林三石點點頭，一開始覺得還能挺一挺，因為統籌組就他一個人，休息就意味著工作要擱置。但是經過我的勸說，他決定休息。

我是擔心他因為太在乎這個工作，到時候又因為覺得辛苦或者壓力大跑路了，豈不是浪費大家表情？而且身體不舒服還要上班確實也沒什么用，不僅不會感動誰還只會讓別人覺得硬撐影響工作。

第二天，林三石沒上班，但是發給我了一張41度的體溫計照片。附帶著他手上的點滴。又在微信上告訴我說抗原結果出來是沒陽，但是到了第三天，他發給我看的核酸碼的截圖簡直比紅色本紅還要紅，赫然兩個大字“陽性”。

我很擔心他因為這個高燒、鼻塞、咳嗽，這一次的生病影響情緒，從而變得郁郁寡歡，擔心回到很久以前我不曾見過的那種沒有活下去的信心的狀態。擔心歸擔心，無從決定別人人生的權力。

好在是一個禮拜之后他回來了，帶點殘留的咳嗽聲。

我看到他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我調侃道：“哎呀，好久不見三石，怎么感覺你瘦了呀？”

林三石有氣無力地說：“一個禮拜吃不好睡不好，又燒得這么狠，能不瘦嗎？”

我笑：“那這好了不得狠狠地補回來？”

他苦笑：“還沒完全好，還有后遺癥。”

劉經理問我：“飛闕，你陽過了嗎？我們大家可是都陽過了的。”他臉上洋溢著早陽早免疫的笑容。

我想了想，好像陽過，又好像沒陽過。

我倔強地回答：“只要我沒有核酸檢測，只要沒有什么能證明我陽過，我就是沒陽過。”

林三石一臉天真地問我：“闕姐，你真的還沒陽嗎？”

我看向他一臉的天真，不忍心再打擊他，想來他是病了六七天的。因為一個禮拜都沒上班。

我說：“我不確定我是不是陽了，我就燒了一天，然后就好了。每天都在堅持上班，有一天的確是休息了，但是那天是因為前面一天吃了鼻炎藥，那個鼻炎藥安眠作用太猛了，第二天實在是太困了，眼睛都睜不開，起床起了半個小時意識也沒清醒，我就在家休息沒來上班了。”

林三石覺得不可思議，連聲疑惑：“為什么啊？為什么你這么厲害？”

我反問道：“你很菜雞嗎？”

他看著我，眼神立刻變得委屈巴巴的，他訴說著遭罪的日子：“哦，你都不知道，我命都沒了半條哦！”

他伸出那個胖胖的拳頭，對我說：“我那天給你發微信，你看到我那個圖片了嗎？我在醫院吊著點滴。燒到四十點五度，意識都模糊了。”

我淡淡地回答：“看到了。我那天叫你休息去檢測，你不是嘴硬說自己沒陽嗎？”

他更加委屈，說道：“因為一開始測過了是沒有陽。”

“你不知道有潛伏期嗎？”

“然后那天你說叫我休息，我就去測了，第二天沒陽，但是第三天開始發燒，在家測的時候三十八點五度，到了醫院就上到四十了。”

“刺不刺激？”我笑著問。

他說道：“刺激，半條命都沒有了。我難受得想死，去到醫院又好多人，拿號排隊就等了好久，最后還是打點滴，那個護士很為難，因為她差點找不到血管，我手都拍紅了，我好慘。生病這幾天吃東西也吃不下，三天就喝了一碗粥，不吃又餓得沒力氣，又完全沒有食欲，吃進去就想吐出來。”

“三天就喝一碗粥？你這么大個塊頭三天就喝一碗粥，沒餓到兩眼昏花嗎？”

“所以我瘦了五六斤。”

“那還是蠻劃算哦，六天就瘦了五六斤，這減肥效果不是杠杠的。”

三石說道：“我是想減肥，但是我不想這么痛苦的減肥。”

我忍不住感嘆：“我也好想六天瘦五六斤啊！”

他看著我，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我知道他一定很想錘死我。他把話題轉回我的身上，問我：“你是怎么做到一點事沒有的？”

我嗆道：“你這個話講得很希望我有事哦？”

他連忙否認，說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你很厲害，沒想到啊，我這么大個塊頭的都要死不活的，難道是你平時背著我們有偷偷鍛煉？”

我問：“這跟鍛煉有關系嗎？我看起來像是會鍛煉的人嗎？”

他又問：“那是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

我說：“可能病毒怕我吧？”

他再次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真實地來了一句：“不是吧？”

我跟他描述起我那艱難的兩天：“我周五早班，那天下午五點多，覺得自己不舒服，因為我有點發冷，自己的身體自己了解嘛，所以我知道我肯定要生病了，下了班我直奔菜市，去買了一個豬腳，回到家立刻馬上就把豬腳燉上了，還煮了飯。做完這些量體溫的時候三十七度多，我覺得難受，又去洗了個澡，因為不舒服所以沒洗頭，洗完澡出來還打了一局游戲，實在是想睡覺了就放下手機睡覺了。期間我會一直不停地喝水，喝得不多，但是最久每隔半個小時我又喝水。我睡醒一覺之后三十八度，那時候豬腳已經燉好了，我起來吃了兩碗飯，吃了豬腳，吃完又吃了好幾個皇帝柑。吃飽又繼續睡覺了。半夜燒到三十九度，爬起來喝水繼續睡。天亮之后就只有三十八度了，到了下午又只有三十七度，然后我就來上晚班了。再下班回去怕反復，我又吃了好多的東西，還是兩碗飯還是半個豬腳還是很多的皇帝柑，當然，還是喝了很多水。其實這時候我已經快好了，上班也沒問題，就是鼻塞太難受了，我吃了鼻炎藥，起不來，根本起不來，然后被迫休息一天。休息那天睡了整整一天，再回來的時候已經精神抖擻了。”

林三石全程就好像聽到都市怪談一樣面目猙獰地看著我，等到我說完才回過神來，說了一句：“你真了不起，生病還能吃得下東西，還有胃口，真的厲害！”他對我豎起大拇指。

我笑了笑問道：“那你呢？現在病完回來，該不會想跑路吧？”雖然時間過去了一段時間，我還是害怕他做得不順心要走。

他搖搖頭說道：“不會，既然生病六天都沒能打敗我，就要勇往直前！”

林三石握著拳頭，咬緊牙關，堅定的眼神，仿佛前方路途比唐僧師徒西天取經更加艱難險阻。我有時候想笑，但有時候又覺得這種熱血值得表揚。我聽到他這么一說，自然是放心的，只要他不跑路，我就不用一個人干兩份活，有那個能力，但沒那個必要。

其實能把自己的期望，自己的目標說出來，是一件對自己很勵志的事情，如果有人聽，聽的人剛好懂，那就是錦上添花。我想我大概是能理解林三石的。

我總是在跟他溝通到錢的時候拿他來說笑。他說他來統籌組不是為了錢，的確，統籌組的工作需要很大的行業知識儲備，但是錢都沒有大部門項目分得多，一般來說，干這種東西的人真為不了幾個錢。說是為了學習，的確能學到很多，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在這個不大的世界體會一把職場規則、人情世故、勾心斗角（啊不是）……一個人能在一個全新的接觸中熬過去，便是走出了舒適圈，也是走出了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