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走罷。”
“先生不是講要等人?”
謝卻之未應聲,那不著上衣的老叟瞧著他是不愿多說了,只道,“恕在下唐突,擾了先生清靜,老朽這便撐船行。”謝卻之聽罷拂開串了樟木珠子的船簾,到烏蓬下去了。“他大抵是不會來了,我們且先走罷。”他這時說了話,聲音從烏蓬里鉆出來,傳進船家耳朵里,悶悶的。
“瞧這天怕是要落雨了。”船家自顧說了句,也不管客人答不答。只是謝卻山聽了這一聲,倒是伸手撩起了簾子。果然見江上騰起些薄霧,可見遠處一點鐵青色天空,風過而簾動,手邊的珠子不止息,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聲響。謝卻之抽回手,拿起小幾上的茶抿了一口。
片時,雨落了下來。
這江較寬些,要到翠屏灣去得耗些時間。船家拉了掛在脖頸上的斗笠戴在頭上,又拿了蓑衣穿上,且撐了船篙帶著小船徐徐前行。雨絲墜在江面上,牽起一圈圈波瀾。謝卻之想起一月前見到林奕的場面。
1936年初夏,抗日戰爭陰云籠罩。教育界也起風波。林奕在一場題為“華夏魂魄·千年文脈”的講座中,慷慨陳詞,強調在風雨飄搖的時代更要堅定地守護中華文明根脈時,謝卻之匆忙地從英國留學歸來,總算趕上了林奕的講座。他坐在場下,認真聽著林奕的講話,心里卻忍不住想,倘若他知曉自己回來的目的,大概會從此與他割席。謝卻之正在籌備一場面向全國大學生的科技創新大賽,意圖激發青年一代投身于科學研究的熱情。強調科學與技術的進步將引領中國走向富強之路。他認為,過分沉溺于古老的文化遺產只會束縛國家前進的步伐,應該大力引進西方先進的科技理論與實踐方法。
兩周后謝卻之以國民政府教育副長的身份在中山會堂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科技創新大賽以及一項重大教育改革計劃,擬大幅度調整高等教育結構,減少對古典文學及哲學的投入,轉而強化工程技術、現代經濟與國際法律等學科,以適應工業化需求及國際競爭。
林奕這才確定謝卻之回來了,講座那日確實在臺下瞧見一個極似他的人,只是那日有許多事務需他親自著手,來不及細究。今日看來,確實是他。呵,從前幾封信捎過去也不回來,如今回來了,倒是來拆我的臺了。
用過晚飯林奕接到一個電話,“喂?”那邊傳來沙啞的聲音,“是我,出來見一面?”林奕拿起桌案上印著謝卻之照片的時事報覷了一眼,良久才作聲,“你這廝,挑這個節點上回來……我見過你的報紙了,乏善可陳。就像我們如今的關系一般,就不必再見了”說罷他切斷了電話。謝卻之拿著電話聽了半晌,最終確定林奕掛了電話。
謝卻之手中也算有幾分政權,發布會上的提議早就得到“教育界”認可,如今已開展起來。林奕聯合多位知名學者發起了一次公開信聯署活動,呼吁社會各界關注政府的“文化清洗”行為,強調文化多樣性與學術自由的重要性。這份公開信迅速在全國范圍內傳播開來,得到了廣大民眾尤其是青年學生的支持。為此,國民政府教育長趙政震怒,他下令調查參與此次聯署的學者是否有“顛覆政權”的嫌疑,企圖以此鎮壓反對聲音。幾個大學生被以尋釁滋事為由逮捕,一天后有三具尸體運出,一時嘩然。
“我們見一面吧,翠屏灣,蘭亭雅集。”
“好,四點鐘,我在江畔等你。”
四點三刻,謝卻之未等到林奕。他可能是耍人玩呢,其實并不想見他。不過許久未歸,倒是也可以去蘭亭雅集小坐。
雨堪堪收住,小船離翠屏灣也不遠了。等船穩穩靠岸,謝卻之遞給船家一些錢,他忙謝過,便又搖槳離開了。
謝卻之憑著記憶找到蘭亭雅集,這里還是老樣子。不想進門便瞧見了坐在窗邊的林奕,笑著接過侍者手中的茶。“今日怎么不穿你那西服了?”還是一樣的與人和善,唯獨對他言語刺耳。林奕一面帶他往二樓去,一面又講,“遲到了三刻,往英國留學去學傻了?”明明是他不按著電話里約定的來,故意折騰人,倒是怪起別人了。
店里來的都是些熟客,林奕與謝卻之從前更是此店一開便長來此坐,只是多年不見他二人一同往這里來了。
進了雅間,林奕端坐下來泡茶,喝過之后便正色道:“幫我救那幾個學生出來罷,那件事首當其沖便是我,你就說我愿意到他那里喝喝茶,趙政會感興趣的。”
開完早會,謝卻之被臨時調往瀾城處理一件棘手的事。他在離開時與林奕在廊道里擦肩而過。
第二日謝卻之匆匆趕回,見到了林奕的病體,蜷縮在牢房角落里。他激怒了趙政,幸而他的對手是這樣敗絮其中的一個人,使他這么容易得手了。經過一系列激烈的辯論和媒體曝光后,國民政府內部也開始出現分歧。一部分官員意識到過度打壓學術界可能會損害自身聲譽,轉而支持尋求妥協方案。最終,在多方壓力下,趙政被迫撤回提案,并承諾將成立專門委員會,邀請各界代表共同討論教育改革的方向。
“謝卻之,今晚同我回家陪姥爺吃飯罷,他說挺想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