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天晚上，牛校長一如既往捧著一把亂七八糟的花來找她。結局仍是被拒，她想，七年，七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孩子完小畢業，足夠一對忠貞的婚姻奇癢難忍，足夠制造一顆原子彈。

如果聲色犬馬，得過且過，那真的會過得好快好快。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自從確診了這些大大小小病癥以后，她心中的恐懼與日俱增。剛開始是怕死在講臺上，學生們會不會有陰影；也怕死在深夜的曠野里，可能被蛇蟲鼠蟻吃個干凈。

后來發展成了有病亂投醫，連她這輩子最痛恨的符水，她都想喝一口。講到這，她輕拍楊蓓的肩，無比溫柔的說道:

“姑娘，你不是叫我「先生」嘛？那有什么先生呀，英雄呀。面對我丈夫的死，我也想在深夜的曠野里痛哭哀嚎，也想在聒噪的課堂上歇斯底里。面對我自己的死亡，我也怕的要死呀！

可是害怕有什么用，后來牛校長給我籌錢治病。我說我不用你的錢，我給不了你任何回應。他說，你給不給回應，我也要幫你。

那次我記得也是高考當天，把孩子們送進考場我就進手術臺了。從手術臺出來，還是他，牛校長還是拿著一把花。

我那時候就覺得，他沒救了。”

講到這，馬老師笑了，笑的很甜。

楊蓓也跟著笑，笑中帶淚，笑夠了哭夠了她問道:

“后來呢？”

“后來就遇到他了”馬老師指指角落的小道士說道。

馬老師和小道士的交錯堪稱奇遇，那是在女子高中剛剛成立不久后。馬老師興高采烈地回了趟村子，她這一趟主要找女娃，為了勸她重讀高中的事。

卻好巧不巧碰到了，到處發符水的道士武荊，和喝符水的幾個村民，這其中就有馬老師心心念的女娃。

據說女娃和武荊的相遇也是奇葩，武荊愛畫符箓，女娃愛畫漫畫。武荊問你這個畫的是個啥，女娃回你這畫的是個啥。

武荊說，我這是大將軍到此，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一遍說還一邊擺各種自以為拉風的姿勢。

女娃說，我這是超級賽亞人三，主打一個長毛金光閃閃，一遍說還一遍比著各種發波的姿勢。

武荊說，什么塞牙人，一根牙簽不就搞定了。

女娃說，什么大將軍，不就是個假道士么。

聽到這話，武荊不忿，立刻翻了個跟頭，還問道你能么？

女娃說，我弟弟敢吃屎，你弟弟敢么？

武荊燒了一張符，丟進碗里。噸噸噸飲的干干凈凈，事后他問，我敢喝符水，你敢么？

女娃說這不是個人就能嘛，可真端起來，她又猶豫了。

問道，這個符水有什么用？

武荊為了普道，也是張口就來，指著女娃胳膊上的蕁麻疹說道，喝了你身上的疹子就落了。

女娃一臉質疑，她說，真的假的，我不信！

最后在武荊連哄帶騙之下，女娃將信將疑喝了起來。這一幕恰巧給馬老師看到，她當時就大聲喝止了女娃。隨即上前同武荊爭吵起來，什么封建欲孽，道貌岸然，成語張口就來。武荊是個嘴上不太靈光的漢子，遇上秀才還真的三句話崩不出一個響屁。只好聽著這位老婦人對他的訓誡，馬老師越說越起勁，最后還說著要送他見官。

他當時就覺得冤枉極了，明明那給人喝的符箓是糯米紙做的，還加了蜂蜜，葛根粉之類的藥材。平時他自己嘴饞了都不舍得吃。什么余孽，什么岸然。他只是想做個道士，他有什么罪~

想到這兒，他平時練的腳功隱隱發動，幾乎是幾個開合，人就消失在一溜煙之中了。見這道士走為上計，馬老師也在氣頭上，跟著那溜煙往前狂奔。

武荊雖然年輕，但平日里熬夜抽煙喝酒，亞健康的很，也就飛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步若游絲了。

馬老師雖然年邁又有重疾，但憑著堅決的毅力，竟后來居上，緊追不舍。

二人越跑越遠，最后竟來到了蜀渝境內，陰差陽錯又聚于這蛇皮山上蛇皮寺里。武荊也低頭認錯，說自己就算把紙換成糯米的，也不該騙村民能包治百病。

馬老師見他態度誠懇，便也不再責怪他了，也沒有收他那些不義之財，只是說以后不要再干傷天害理的事就是最好的改錯歸正了。

楊蓓也要給馬老師錢，她說這些年說脫口秀賺了不少錢。她想都捐給馬老師的女子高中，也被馬老師婉拒了。她說現在女子高中有國家扶持，你應該拿著你的錢，做你認為有意義的事。

隨后，她話鋒一轉。問楊蓓，是不是剛剛失戀了。

楊蓓一怔，倒也沒有掩飾。羞羞的問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馬老師輕撫楊蓓的黑眼圈，說這眼圈除了為男人哭能哭成這樣，還會為誰哭成這樣呢？

大家都笑了，楊蓓回頭瞪了不淘一眼，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經過短暫的休整，馬老師也要踏上回程。

坐上了回彩云的車，大家都來告別。

楊蓓哭得最激烈，摟著馬老師的脖子親了又親。馬老師最后卻招呼一直躲在后面的武荊和不淘，二人唯唯諾諾地走過來。

馬老師說這次出來的倉促，回到彩云，會給二人來信。不論修道還是坐禪，都不耽誤做彼此的朋友。

武荊把頭埋到很低很低的地方，不淘的淚水默默在流淌。

列車發動，一眨眼就回到了彩云。

曾經的女娃已經長成了高高的個子，楚楚動人。性格卻還是像個娃娃，盯著亭蓋沿垂下的葡葉，雨后的露珠倒掛，映出無數個她。

后背上傳來提溜之力，她回頭，那是再也提不起她的馬老師。二人相視一笑。

一年一度的高考又來了，將女學生們送進考場后，馬老師又把自己關進了門里。

屋子里，很靜謐。那里沒有人感激涕零，沒有攝像頭沒有話筒，也沒有人端著素描本觀察她。更沒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只有對生命將逝，死亡將至的恐懼么？

不，戰勝恐懼之后是欣喜。

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