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秋了,兼著時斷時續的雨,越發的蕭瑟,空氣中也漸漸有了寒冷的意味.

婉兒親自去了霓采宮探望丁香.一見了面,深深拜倒:”多謝丁采女出手相助,婉兒謹記于心.”

丁香驚得呀了一聲:”懿嬪怎么向臣妾行此大禮?實在不敢當.臣妾并未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過據實以告而巳,您何必放在心上?何況,懿嬪也曾經出手幫助過臣妾.”

婉兒握著她的手:”丁采女進宮只不過比我多幾個月,想必也見慣了皇宮中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恃強凌弱吧？身在其中,只有奮力自保．否則，真是結局堪憂啊.”

丁香請婉兒坐下,如意送上茶來.丁香轉頭說:”不要這個茶,去重新烹了我珍藏的茶葉來.”然后才說:”臣妾并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尤其是前幾日，眼見得懿嬪身處險境,更是心冷.丁香身世卑微,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婉兒嘆了口氣:”其實我的命運哪里又好過你呢?我連家世親人都不知,冷妃她們那幫人，常常借此嘲笑諷刺.我卻信人定勝天！若聽天由命,我肚子里的孩子保得住才怪.難道，咱們就只能聽從別人擺布陷害,連抗爭都不行嗎?”

丁香微微低了頭,把玩著自己的裙帶.

婉兒又說:”其實皇上的寵愛才是最重要的，位分尊崇與否倒不是很要緊。若是皇上在意誰，他的心自然愿意偏向這個人.有了皇上的寵愛,旁人又怎敢輕慢你半分.”

丁香點點頭:”懿嬪說的是,只是丁香卻是個無用的人,不能象您這樣得著皇上的寵愛.”

婉兒沉吟了一下,仍然說下去:”不要忘記,皇上曾經寵愛過你,是你自己沒有把握好機會.”

“是啊,我很傻,竟然想在宮中奢望一份純粹潔凈的愛,而忘了自己面對的,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九五至尊.何況,皇上心意,本來就是不定的,今日喜歡姹紫,明日又愛了嫣紅.”丁香無奈地笑:”當然,也許皇上對懿嬪是不一樣的.我么,我本來就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婉兒用熱切的眼光看著她:”丁采女怎么可以這樣想呢?就這樣一輩子無寵地在深宮中枯萎,蒼老,直至死去嗎?你忘得了那日的唾面之辱么?”

丁香的臉霎時漲得通紅,唾面之辱,她怎么會忘記?她怎么能夠忘記?

婉兒繼續說:”丁采女可以忘記,也可以與世無爭,只怕是,只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她的眼睛深深地凝視,如一泓春水:”你幫了我,就等于得罪了冷妃那些人,她們也是不會放過你的.你以為呢?”

丁香的臉刷地變得慘白,她知道婉兒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婉兒有寵，且懷有皇嗣,冷妃都有辦法陷害她,何況是自己這樣一個位份既低,又無寵愛和家庭背景的小女子.危險似乎隨時都可以向她襲來.

婉兒似乎明了她的心意,伸手輕拍她的香肩:”孤掌難鳴的道理,丁采女應該知道吧?所以,我們應該攜手并進,共同御敵.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使你重得皇上的歡心.我前面已經說過了,有了皇上的寵愛,不亞于有了一頂最好的保護傘．此外你有我,我也有你.不是好過孤單無援嗎?”

如電光火石間,丁香明白了婉兒的意思,她默默地注視著婉兒明澈晶瑩的雙眼,后者報以她燦爛的笑容.沉吟片刻，她也知道自己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不覺也彎了彎嘴角,柔聲說:”好.”

兩人四手相握,心意相通.

婉兒又說:”丁采女姿容秀麗,氣質脫俗,然而不媚,一媚則可立邀君寵.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由明日始,可來我的綺景宮,我會對你的言笑，儀態，服飾，化妝方面做出點撥,務求皇上再見你時,如見新人,一見傾心.”

丁香嫣然而笑:”能得懿嬪點撥,自然求之不得.只怕丁香愚魯,不堪調教,白費了懿嬪的心思,豈不慚愧?”

“不會的,我相信自己的眼力.我雖然不敢自稱名師,然而,以你的聰慧,我認為你一定會是個好學生.只是,到時候丁采女得了寵,不會忘記我吧?”

“懿嬪覺得丁香是這種人嗎?若富貴,無相忘.如有負心,天誅地滅.”丁香鄭重地起誓說.

婉兒格格笑起來:”我是開玩笑的,丁采女竟當真了.日后無人時,你就喚我婉兒吧,我喚你丁香可好?若人多只得照規矩來.”

如意端了重新烹好的茶送上來.

丁香亦笑語晏晏:”如此甚好,聽著也覺得親切許多.請懿嬪,嗯,請婉兒品茶.臣妾,哦不,丁香還想要考您一考呢.”

婉兒端起白玉茶鐘,只見明亮的杏黃色茶湯中,根根銀針直立向上,繼而徐徐下沉，三起三落，渾然一體，確為茶中奇觀，幾番飛舞之后，團聚一起立于杯底,猶如雨后春筍,又似金菊怒放。輕輕飲了一口,品了品說:”滋味甘醇甜爽，齒頰留芳,久置不變其味,茶葉是君山銀針不會錯的,然而這香氛卻與眾不同,似乎~”她又飲了一口,略閉一閉眼,仔細品味,然后才說:”似乎染有荷香.”

丁香笑起來:”婉兒好靈的嘴,這茶確實是君山銀針,還是早些時候皇上親自賞我的,那時節,太液池的粉荷，開得接天映日,嬌艷無比.丁香無事便用小紗囊裹了這茶葉,傍晚時，趁荷花的花瓣將收未收之際放入,作上記號,第二日早晨怒放時再收取,于是這茶葉便染上了荷花的清香.”

婉兒撫掌大笑:”清雅至極,婉兒曾經也做過同樣的事.”

丁香含笑說:”原來是同道中人.”兩人相視而笑.

婉兒的眼神迷離起來,彼時,和她一同去完成這荷香茶的,還有楊意遠.而他們常常在飯后閑暇,烹茶為樂.同時,指著堆積的書史,說出某事在某書卷第幾頁第幾行,以是否猜中為勝負,來決定烹好的茶誰先飲,誰后飲.而得中的人,往往舉著杯子開懷大笑,使得茶水傾覆于懷中,反而不得飲.那是怎樣一種樂趣啊!

而今,卻再也找尋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