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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折衷

1894年,甲午戰(zhàn)后的李鴻章步入了人生的至暗時刻。他僅保留了大學士的頭銜,在北京賢良寺閑住。清流們不遺余力地攻擊他,把戰(zhàn)敗的所有責任都推給他,把喪權(quán)的所有污名都潑向他,他“雖身存而名已喪”。除了1896年底,充任朝廷頭等出使大臣赴俄國賀沙皇加冕外,朝廷不用他,也不讓他致仕回籍。他在給友人的信里說“幾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勢”。或許這些年中,他的生命雖在延續(xù),人生已然終結(jié)。

1898年冬日的一個清晨,軍機詔對之時,太后突然再次想起他,可能不確定年已76歲的李鴻章健康狀況如何,當年趙王以能吃幾碗飯來考察廉頗是否老矣,太后手筆果然不同,傳話指派李鴻章冒寒冬視察黃河河工。

第二年二月,李鴻章活著回京,通過了太后的“體能測試”。

太后準備重新起用李鴻章。此時距李鴻章的人生落幕只有兩年,誰能料到,歷史的機緣抓住這短暫的時光把他重新推上了舞臺的正中央,讓一個大清的“漢奸”在賦閑五年后再次參與挽救帝國的命運。

造化弄人,人亦未辜負造化。

太后重行啟用李鴻章之初只是想讓他處理一些小事。本年是太后的65歲壽辰,逃到海外的兩個廣東人康有為梁啟超鼓動海外華商華僑,借通電為太后祝壽為名,呼吁歸政于皇上。不止海外,國內(nèi)各通商口岸也掀起了一波鼓噪。太后派他以巡視通商口岸的名義對輿論進行彈壓,相機捕拿康梁。

1899年舊歷十一月,上諭,著李鴻章署理兩廣總督。大臣外放督撫,向例要向兩宮當面謝恩請訓。行將結(jié)束之時,太后突然對李囑咐:“刨了康有為祖墳。”皇上一愣,李鴻章面色不變,磕頭退出。

南行赴任之前,李鴻章特來向榮祿辭行。坐定后,見小自己十四歲的榮相國清瘦憔悴,臉帶憂思,便問:“相國何事如此深憂?”

榮祿長嘆:“南海雖地處邊遠,卻實是本朝貿(mào)易商務一大都會,得中堂大人前往鎮(zhèn)撫,朝廷無南顧之憂。大人即將高舉遠引,跳出京城這是非圈外,真是福德無量。而我受恩至重,太后對我也責備最嚴。”說到這里,榮祿頓了頓,決定還是對李大人交心:“近數(shù)日來,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知大人將何以教我?”接著壓低聲音,側(cè)身對李鴻章低語:“非常之變,恐在目前。”如此這般,把原委一一道來。

李鴻章還沒聽完,拍案起立,大聲說:“這是何等忤逆之事,如何可行?今日試問君有幾許頭顱,敢于嘗試?此事如果實行,危險萬狀。各國駐京使臣,首先抗議。各省疆臣,難保沒有以君臣大義之名起兵者。如此無端引動天下之兵,為害難以預料。太后圣明,這么多年經(jīng)歷多少大事,母子天倫難道就沒有轉(zhuǎn)圜彌補之道嗎?請相國在奏對之際,詳細周密陳說成敗得失。此大事,我對君言盡于此。”

榮祿聞之,“悚然若失”。

以上一段密語,乃是曾為榮祿親信幕僚,后任直隸總督的陳夔龍事后親聞于榮祿。

李鴻章的決絕態(tài)度鼓勵了榮祿,他打起勇氣,再次努力,向太后轉(zhuǎn)達李的勸誡。李鴻章常年辦外交,并且儼然是漢人地方督撫的精神領袖。他對洋人與督撫反應的判斷自然有很重的分量,讓太后不得不重視。榮祿本人也代表了中央一部分不可小視的力量,他既一而再地反對,為使中央不分裂,也必須有所回應。

從中央到地方,從內(nèi)政到外交,從在朝到在野,都有如許阻力。于是,出臺了折衷的方案。

首先是把立儲改為立大阿哥。本朝規(guī)矩,皇子在未封爵位之前,都稱阿哥。前面冠以排行或者出生地,如雍正皇帝行四,在未封貝勒之前稱四阿哥。立溥儁為大阿哥只是表明他獲得了皇子的身份,并不是儲君,也就是并非皇位的當然繼承人。當然,這只是文字游戲而已。從事實上看,雖然溥儁只是皇子,而且是同治皇帝的皇子,但是大清只有這一個皇子,光緒皇帝萬年之后,皇位自然只有他有資格繼承。

名義與實際之間,太后選擇去名求實。

再次,老佛爺本打算在庚子年正月初一廢帝立新君。經(jīng)過榮祿的爭取,立大阿哥和廢帝分別進行。先向天下公告,觀察中外反應,等風潮平息之后,再行廢立。

在老佛爺看來,這只不過是有了個緩沖期,事情慢慢地辦,總是要辦的。在榮祿看來,有這個緩沖期,就有各種可能,事情一天沒實現(xiàn),就不是現(xiàn)實。

于是就有了我們開篇所說,十二月二十四日,廷議立大阿哥。

這一天,全國進入最高戒備狀態(tài)。“航船俱停,百報俱止”,所有港口的船舶一律停止進出港,以防異動;全國報紙一律停止出版,以防異聲。上諭:“溥儁承繼穆宗毅皇帝之子。”大阿哥代替皇上到大高殿、奉先殿、壽皇殿行禮。大阿哥居宮中時在弘德殿讀書,居頤和園時在萬壽殿讀書。由崇綺授讀,徐桐、載漪“常川照料”。

新晉軍機大臣趙舒翹立即稱賀:“賴社稷之靈,天下臣民有主矣,復何疑,臣猶恨其晚矣。”組織的決定萬分正確,如果一定要提批評意見,就是為什么不早點決定。

許多人心里兩年以來的石頭終于落地了。

不,對情勢最準確的描述應該是,樓上的靴子終于落地了。

不過,只是一只。

朝廷自然無人敢公開發(fā)聲。地方上只有一點不和諧的音調(diào)。兩江的劉坤一此前就已上“奏國事乞退書”,以辭職來表明態(tài)度,給朝廷很大的難堪。不過,就在詔書發(fā)布這一天,劉也扛不住壓力,交出總督印信給江蘇巡撫鹿傳霖護理,準備赴京。第二日南京得電知立大阿哥,湘軍統(tǒng)領多人密見劉坤一,請舉義旗勤王,但劉已在昨日交印,準備進京陛見了,“婉謝之,但痛哭而已。湖湘義士頓足長吁”。

已到兩廣任上的李鴻章不發(fā)賀電慶賀。他的老部下、駐英公使羅豐祿打電報問他:“朝廷建儲,應奏賀否?”正月初七日他回電:這只是為死去的同治皇帝立阿哥,又不是立太子,似乎沒什么必要慶賀。其他大部分的地方督撫則舉棋不定,互相打聽別人如何舉動。

湖廣總督張之洞保持了一貫的騎墻,對是否上賀表舉棋不定。他致電閩浙總督許應骙:老許,你何時發(fā)賀表啊?許應骙也和張之洞一樣老油條,不愿早早表態(tài),含糊其詞地說:“奉文后拜發(fā)。”即是說等禮部正式的行文下達后再發(fā)賀折。張一看,這個老滑頭和自己一樣,也是在等別人先露頭再定行止。就轉(zhuǎn)身分電湖南巡撫俞廉三、署理陜西巡撫端方和護理兩江總督鹿傳霖詢問。俞廉三和端方主張及早發(fā)送賀折,認為即使“隨月折拜發(fā),到京已在二月下旬,若候部文,恐過遲也”。本朝非緊急文件,不實時走六百里八百里加急的,每月統(tǒng)一集中發(fā)一次京城,稱為月折。俞、端的意思是,賀折等每月例行奏折發(fā)送的話,到京城就二月了,如果等禮部正式通知下發(fā)后再發(fā),就更晚了,賀喜趕不上熱乎勁了。

江蘇巡撫鹿傳霖剛剛從即將赴京的劉坤一手中接過印信,暫代一段兩江總督,更是不敢造次,回電稱:“鄙人系權(quán)篆,不敢遽定辦何事。”我一臨時工,不敢攬事。

與官場相比,民間的反應竟然要激烈一些,頗有些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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