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審訊的技藝
- 死靈術士實驗筆記
- 念非常
- 4405字
- 2023-10-07 11:48:28
當希爾雅陷入沉眠的意識悠悠轉醒的時候,首先襲來的是如同宿醉醒來后強烈的頭痛感與眩暈感,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模糊成大片的色塊,大腦中仿佛蒙著一層霧靄,讓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夢境還是在現實。
伴隨著時間的推移,耳朵里的嗡嗡聲響逐漸消退,眼前的世界也變得清晰起來,然而希爾雅大腦清醒后所接收到的第一種感官信息,就迅速占據了她所有的感受。
這是一種排泄物與腐爛物體混合而成的刺鼻氣味,短短數秒內,希爾雅就在其中分辨出了各種生物的糞便、腐爛發臭的死魚、放久了的臭雞蛋與徹底壞掉的番茄。
濃重的酸腐臭味往她的鼻子里鉆去,幾乎讓希爾雅感到窒息,胃里一陣產生一股不適的痙攣,差點直接吐了出來。
少女第一次為自己鼻子超出常人的靈敏度而感到痛苦萬分。
稍微感到些許清醒的希爾雅首先確認了一下自身的狀態,手腳都被牢牢的綁住,半身甲與武器都被卸下,只穿著一件單薄襯衣的她感受到了一陣料峭的寒意。
“她醒了!”尖細的聲音從希爾雅的身邊傳來,少女勉強睜開雙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自己的身邊正站著那個青灰色皮膚的禿頂侏儒。
而在這個狡猾的侏儒身后,那個該死的邪惡法師正蹲在地上畫著某種法陣,面前是打開了黃銅扣的黑色皮箱,旁邊擺放著那顆看起來就很詭異的人頭。
這里是底爾城的下水道,在希爾雅身邊的,當然就是奧切安與弗多林克。
在美人魚之歌的戰斗規模實在是不算小,接連的爆炸與火焰顯然吵醒了周邊的居民,在將希爾雅打暈之后,弗多林克就向奧切安提出了建議,兩人在衛兵趕到之前,就通過街道上隨處可見的井蓋,轉移進了下水道之中。
底爾城的下水道與大多數城市敷衍的下水道結構并不相同,作為一個港口城市,在內城區的高樓拔地而起之前,甚至是在城墻的第一塊磚石被放下之前,這座城市就已經開始修建這座龐大的地下工程。
除了承擔城市居民日常的排泄與清潔功能,四通八達的深幽甬道最主要的作用在浪潮來臨的時候發揮至關重要的排水能力,讓這座海濱城市不至于在海洋女神的憤怒下被淹沒。
足有二十多英尺高的圓形甬道通體都由磚石堆砌而成,墻壁上布滿了各種各樣苔蘚類植物與大塊斑駁的污漬,下水道中間那條布滿了垃圾與黃綠色排泄物的河流,讓人很不愿意去猜想那些污漬都是由什么東西構成的。
在這樣骯臟的環境中,軟泥怪、老鼠、蝙蝠與蛆蟲幾乎遍地都是,這些深埋在地底之下的四通八達的管道仿佛是頭上那座光鮮亮麗城市背后的影子,默默地將所有不堪入目的污穢都藏進自己的體內,然后一點點的將這些罪惡排入曠闊無垠的大海,不留一點痕跡。
黑暗,廣闊,古老,惡臭,這就是底爾城的下水道。
顯然,這里也是像奧切安與弗多林克這樣的犯罪分子最合適的藏身地點,下水道的道路錯綜復雜,經過多年的維修改造與擴建,哪怕是那位下水道總設計師當場復活恐怕也沒法認清楚如今的每一條分岔。
在這里,奧切安終于爭取到了一點寶貴的休息時間,順便可以解決目前最重要的問題之一,禁魔手環。
然而,現在奧切安的心思壓根兒就不在這上面。
他的內心久違的燃燒著澎湃的怒火,那股驚人的怒意簡直要把法師的胸膛燒透。
奧切安很生氣,他當然很生氣,當他進入下水道,打開證物箱,一件一件的清點自己的東西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證物箱里大多都是一些雜物與武器,有價值的東西大概早就被衛兵營的某個管理者拿去中飽私囊了,所幸奧切安的大多數東西看起來跟破爛沒什么區別。
毒牙、魔藥、死人頭、皮箱甚至連那個秘銀吊墜,一個都沒有少,保持著丟失時的完整狀態,但皮箱里的人皮書,不見了。
是的,人皮書不見了。
奧切安一遍又一遍的將皮箱中的東西拿出來又放回去,他顫抖著掀開皮箱中的衣服,翻找證物箱里的雜物,最后甚至將整個證物箱都翻過來,倒出里面所有的東西,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盯著地上散亂的物品,然后一件一件的將它們丟進臭水溝。
直到面前的地板上一件東西都沒有剩下,奧切安也沒有看見自己的人皮書。
自打十一年前的那個夜晚開始,奧切安再也沒有體會到過今天這樣的憤怒、慌亂與哀傷,人皮書的丟失使奧切安幾乎要發狂,哪怕是死人頭,在這個時候也安安靜靜的不敢說哪怕一個字,生怕惹惱了此時的奧切安。
畢竟他可不想嘗嘗底爾城的臭水溝是什么滋味。
長年與正常社會脫軌的生活導致奧切安很多時候對于任何東西都處于一種漠視的狀態,但那是因為絕大多數的東西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意義,而人皮書不同,如果必須要選的話,奧切安甚至會在人皮書和自己的生命之間選擇前者。
至少自己還可以被轉化成不死生物,而人皮書可找不到第二本。
“冷靜,冷靜......”奧切安努力壓抑著內心的焦躁火焰,憤怒無濟于事,這種時候,法師必須要思考,要冷靜的思考,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么細節。
這個手提皮箱可以說是奧切安最貴重的資產,僅憑死人頭幫助奧切安布置下的空間折疊法術與高級秘法鎖都能讓這個平平無奇的箱子變成極其昂貴的魔法物品。
而現在,某個該死的小偷居然破開了秘法鎖,費盡力氣后沒有動價值看起來最高的秘銀吊墜與毒牙,僅僅拿走了一本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怪書,奧切安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窒息感堵住了自己的喉嚨。
盡管不愿意承認,奧切安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測,一定有某個人潛伏在這座城市之中,而且他還盯上了奧切安。
這個人計劃周密,行蹤不明,一定是一位法師,最重要的是,他對人皮書的知識也一定有所了解。
而且他還對奧切安的行動了如指掌。
這讓奧切安從脊骨升起一股涼意,他感覺有一張編織了許久的大網,在自己根本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就牢牢的粘了上來。
而現在,這張網的主人已經成功捕捉到了獵物,開始對著奧切安磨牙吮血,大快朵頤。
奧切安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時候被盯上的,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線索,就是墓地里那只偶遇的高等吸血鬼。
是了,奧切安首先肯定了這個猜測,一座城市里出現了高等級的不死生物,而且還沒有泛濫成災,一定與這位神秘的同行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奧切安一路過來都足夠的小心謹慎,預言系法術也不可能捕捉到他的蹤跡,也就是說,這個同行大概率是在他使用了亡者蘇生以后,才知道奧切安的真實身份。
然后,他就在奧切安被捕入獄到逃獄這點短短的時間里,迅速的潛入了衛兵營地取走了人皮書,他一定對衛兵營有很深的了解,也許就是衛兵營里的某個人?
奧切安很快推翻了這個猜測,這個人根本沒必要呆在衛兵營里,他只要是個和弗多林克一樣了解衛兵營的“本地人”,就能知道奧切安的東西會被放在哪。
接著,他只需要在自己的實驗室里悠閑的喝喝茶,奧切安的東西就能順順利利的被送進衛兵營地里。
一個法師,早就了解人皮書,底爾城的“本地人”,為了自己的計劃甚至制作出了高等的不死生物。
在一片黑霧籠罩之中,奧切安仿佛能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正朝著自己咧開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個推斷的范圍還是過于龐大,奧切安難以確定這個模糊輪廓的具體形象,下至碼頭的苦力工人,上至內城區的云集富人,每一個人似乎都有可能是那位神秘的獵手,在奧切安經過時,從他的背后露出猙獰的微笑。
幸好,我們的死靈法師奧切安已經在接連的厄運中逃出生天,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把這只隱藏在背后的老鼠揪出來。
而現在,奧切安怒火未消的雙眼看向了剛剛轉醒的希爾雅,法師的腦海中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那個該死的混蛋既然通過衛兵取走了奧切安的人皮書,奧切安當然也可以通過衛兵給他造成一些麻煩。
想到這里,奧切安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向了頭昏腦漲,還在醒神階段的少女,手術刀摩擦著毒牙,一抹銀灰色的光芒從漆黑的刀刃中被拔了出來。
看著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黑色身影,希爾雅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她知道,這個邪惡法師肯定不會輕易的放過自己。
想到這里,戰士的眼神堅毅了起來,鋒利的眉毛高高揚起,她的耳邊響起了自己從小就仰慕的英雄——自己的父親常常跟自己說到的那句格言。
“永遠不要畏懼邪惡,希爾雅,正義永存世間。”
勇敢的戰士已經做好了一切為正義犧牲的準備,她抬起頭,表情憤恨的凝視著奧切安。
“你...”奧切安剛剛開口,希爾雅就迅速出聲打斷了他“別想從我這里知道任何事!也不要企圖通過虛假的友好與酷刑來撬開我的嘴!你這個該死的死靈法師!”
希爾雅死死地盯著奧切安的眼睛,清澈眼神中沒有看不出絲毫的猶豫與恐懼。
死靈法師太熟悉這樣的眼神了,堅定,愚蠢,為一個高尚的口號就能獻出自己的生命,奧切安深知想從一個這樣的蠢人嘴里撬出東西來,需要的不只是威脅,最重要的是,需要技巧。
審訊的技巧。
尖銳而冰冷的刀尖一點點劃過希爾雅細膩的皮膚,少女想要掙扎,但手腳都被反綁的她連晃動身體都很難做到,因此她只能任由奧切安的手術刀在自己的臉上劃過,用足以吃人的眼神企圖將眼前這個惡心的法師千刀萬剮。
“世人眼中的漂亮臉蛋,不是么。”手術刀的刀尖從臉頰滑到下巴,奧切安輕聲的開口說著,看著緊咬下唇,一個字都不說的希爾雅,奧切安偏了一下頭。
“其實我想問的事情不是很重要”法師面無表情的蒼白臉孔和平靜的聲線在這種時候往往能帶來極強的壓迫感。
“我只是很好奇,城主的女兒,為什么會去當一個普通的衛兵?”
奧切安看見希爾雅烏黑的瞳孔輕輕的收縮了一下。
在豐富的逃犯生涯中,奧切安深知,審訊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它并不像那些話本小說里描述的一樣,靠著所謂的“制造痛苦的精湛技藝”,就能讓人吐出真言。
制造痛苦,這對熟悉人體的奧切安來說再簡單不過,但要知道,每個人的身體狀況,耐受程度與意志強度都不盡相同,如果一個審訊者只知道制造痛苦,要么受刑者會在支撐不住之后直接暈厥,導致意識模糊,要么就干脆適應了身體上的苦難,說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最糟糕的,就是受刑者在極端的憤怒與仇恨下,故意說出一些具有誘導性的,看似合理,但又與真實情況背道而馳的信息,最后導致審訊者的人反而被虛假的信息所害。
這是奧切安自己總結出來的教訓。
他還記得那個狡猾的盜賊,在自己睡覺的時候企圖割斷自己的喉嚨,當時的奧切安被通緝的時間還不是很長,既沒有布置警戒魔法的好習慣,也沒有睡覺前造一個幻術法陣的優良意識,對于法術的追蹤與反追蹤能力更是無從談起。
所幸在死人頭的提醒下,他以喉管留下無法愈合的舊傷為代價,逮住了那個技藝高超的盜賊。
然后這個可憐的家伙在奧切安的臨時實驗室里足足活了三天。
這三天來,奧切安在他身上做了無數細致的檢查與研究,了解了大多數冒險者追蹤自己的把戲,并且得到了接下來追逐自己的冒險者們的許多信息。
然后奧切安經過了周密的計劃,企圖將那些冒險者們一網打盡。
結局是奧切安極為艱難的活了下來,但冒險者們卻幾乎沒有傷亡,因為那個狡猾的盜賊,哪怕在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說出來的信息都是極為準確的外貌特征,與偏差極大的能力描述。
在他斷氣的時候,眼神里除了解脫,奧切安還能看出一點不知名的,帶著一絲快意的情緒來,后來奧切安明白了,那種情緒的名字,叫做復仇。
自那次之后,奧切安做了深刻的反省和總結,并且將自己領悟到的關于審訊的技藝記述在了實驗筆記里。
“現在,讓我們深入的聊一聊這件事怎么樣?”
陰暗的下水道中,奧切安低沉而沙啞的嗓音回蕩在長長的甬道里,驚動了幾只陰影中的老鼠,迅速的跑向了更深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