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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離間計

她是社畜,不是初中女生,早就過了幻想世界圍著自己轉(zhuǎn)的年紀(jì)。大家落到這個局里,都是溺水之人,誰能浮上去全憑本事。

這天是本月初一,后宮妃嬪要去給太后請安。

按理本應(yīng)是晨昏定省,但太后喜靜,改了規(guī)矩,說是只需初一、十五前去問安。可想而知,每月這兩日也成了必不可少的固定宮斗環(huán)節(jié)。

庾晚音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除了太后,所有人都來早了。

魏貴妃正端坐在殿中,一邊撇著杯中茶葉,一邊乜了她一眼。“庾嬪現(xiàn)在可是炙手可熱呢,無怪乎來得如此之遲,倒讓姐妹們好等。”

庾晚音:“……”

開始了。

魏貴妃身后的丫鬟道:“主子貴人多忘事,庾嬪現(xiàn)在封了庾妃呢。”

魏貴妃輕笑一聲:“呵,怪不得。”

庾晚音:“……”

她想了半天這人是誰,終于記起來了。

皇后病逝之后,中宮之位空懸至今,這位魏貴妃就在目前的金字塔頂端。她是魏太傅的妹妹,深得太后歡心,又仗著娘家勢力,在后宮作威作福。

她大概五章后會敗在謝永兒手上,從此查無此人。

庾晚音看她就像看一個死人,心中毫無波動地走流程。“妹妹路上有事耽擱了,萬望姐姐們勿怪。”

魏貴妃“啪”一聲摔了茶杯。“你那是什么眼神?”

庾晚音低眉斂目,醞釀了一下哭腔:“妹妹知錯了。”

魏貴妃身后的莊妃冷笑道:“她說有事,那是何等要事啊?該不會又是在牡丹園里與哪位侍從會面吧?”

一旁的賀嬪與她一唱一和:“姐姐,這話可不敢亂說,仔細(xì)被她哭到陛下面前,又該……”

夏侯澹道:“又該什么?”

眾妃:“……”

現(xiàn)場呼啦啦跪了一地。

夏侯澹一屁股坐到魏貴妃剛才坐的位子上,招招手讓庾晚音上前。“你們剛才在說何事?”

庾晚音遲疑道:“回陛下……”

她正在用眼神問他:你來湊什么熱鬧?

夏侯澹抬抬下巴:別管我,演你的。

庾晚音想了想,當(dāng)場開出一朵白蓮。“回陛下,無非是姐妹們聊些閑話,不值一提的。”

夏侯澹道:“是嗎?”他伸出細(xì)長的手指,指了指賀嬪,“你來說。”

賀嬪還跪在原地,嚇得臉色煞白,哪兒敢再說什么,只道:“臣妾知罪。”

夏侯澹道:“也行,省事。”

他打了個手勢,侍衛(wèi)相當(dāng)熟練地上前,賀嬪的哭叫聲漸去漸遠(yuǎn)。

夏侯澹又點莊妃,道:“那你說?”

莊妃眼前一黑,險些癱軟在地。“臣妾……臣妾只是提醒妹妹,要一心侍奉陛下……”

夏侯澹的手又抬了起來。

庾晚音連忙咳嗽一聲。

她不明白夏侯澹突然加這一場戲是為了什么。難道真是入戲太深,要為自己出頭?

庾晚音以前看宮斗文只當(dāng)打發(fā)時間,如今穿到這兒朝不保夕,也對其他角色多了幾分同理心。說到底都是制度的受害者,莊妃、賀嬪這兩個小跟班緊抱魏貴妃大腿,也無非是為了活命。

這倆人要真是出了什么殺招也就罷了,眼下只是口嗨了兩句,卻要直接送命,庾晚音心下就有些不是滋味兒了。但她又怕夏侯澹演這一出是別有深意,自己開口阻攔反而壞事,一時舉棋不定。

庾晚音沒有說話,夏侯澹卻看了她一眼,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夏侯澹道:“打入冷宮吧。”又問侍衛(wèi):“剛拖出去的那個還沒埋吧?”

侍衛(wèi):“……”

侍衛(wèi)道:“屬下去攔。”

跪成一片的妃嬪中間,謝永兒悄然抬眼,望了庾晚音一眼,臉上的驚異一閃而過。

兩個炮灰離場了,眾人只當(dāng)這一劫過去了,正自暗中慶幸,就見夏侯澹的手指向了第三個人。

夏侯澹彬彬有禮地問:“魏貴妃,你來說說?”

魏貴妃如遭雷擊。

不,他不能,她是太后的人!

魏貴妃顫聲道:“回陛下……”

夏侯澹道:“嗯?”

珠簾后傳出一道女聲:“哼,皇兒好大的威風(fēng)。”

太后終于登場護崽了。

太后瞧上去只有三十五六歲,打扮得雍容華貴,手上還牽著一個七歲的男孩。

小太子長得極似夏侯澹,一張小臉緊緊繃著,目不斜視,被太后養(yǎng)成了一個精致乖巧的小傀儡。

庾晚音瞥了夏侯澹一眼。

夏侯澹正用“這是個什么東西”的眼神看著那個便宜兒子,表情一言難盡。

幸好按照原文設(shè)定,小太子一直被太后拴在身邊,原本也沒與他見過幾面,倒也不算OOC。

太后坐到上首,受了夏侯澹與眾妃的禮,冷冰冰道:“皇兒今日將威風(fēng)擺到哀家門前來,是為何故?”

夏侯澹似乎僵了一下,語帶屈辱地緩緩道:“是兒臣一時急火攻心,沖撞了母后。”

庾晚音:“?”

太后對夏侯澹不滿到了極點,因為他前日當(dāng)堂發(fā)瘋,誅殺了戶部尚書,那是她手下的人。

這個皇帝從小不服管教,野性難馴,她與他拉鋸多年都無法將他完全控制在手心,這才退而求其次,準(zhǔn)備扶植小太子。

她知道想讓夏侯澹死的不止自己一個,那端王也在徐徐圖之。

端王的實力深不可測,現(xiàn)在就暗殺夏侯澹的話,她并不能保證上位的一定是自己。

就在她與端王龍爭虎斗時,這瘋子皇帝突然殺害自己手下一名要員,她怎能咽下這口氣?

太后原就打算借題發(fā)揮,給他敲敲警鐘,卻沒想到他會主動送上門來。

太后怒視全場一周,目光落到了庾晚音身上。“哀家聽聞,皇兒最近被這女子迷得忘乎所以,時有驚人之舉啊。”

庾晚音琢磨著自己應(yīng)該跪下。

她跪到一半,又被夏侯澹拉了起來。

夏侯澹道:“確實。”

太后:“?”

太后勃然拍案。“好啊,看來你眼中是越發(fā)沒有哀家這個母后了。哀家今天便要代先帝教教你,何謂長幼尊卑!來人!”

呼啦啦冒出來一群侍衛(wèi),圍向庾晚音。

夏侯澹喝道:“我看誰敢!”

侍衛(wèi)腳步一頓,詢問地看向太后。

太后冷笑一聲,氣焰極盛。這皇帝早已有名無實,她今日更是一早打定了主意要讓他認(rèn)清這一點,當(dāng)下異常強橫地一揮手。

侍衛(wèi)越過皇帝去拖庾晚音。

夏侯澹呼吸一滯,仿佛遭了當(dāng)頭棒喝,終于清醒了幾分。“母后!”

他氣息急促,緩了幾秒,才委曲求全地露出一個諂媚的笑來,走去朝她奉茶。“兒臣說‘確實’的意思是,兒臣這脾氣確實可惡。母后何必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宮妃動氣傷神,來來來,喝杯茶,有話好說。”

這暴君居然能憋出這么一段話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難道真被那妖妃下了降頭,為了保她已經(jīng)不惜代價了?

太后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庾晚音。

庾晚音:“……”

夏侯澹繼續(xù)拍馬屁:“多虧母后德被八方,兒臣才可將太子交托于母后教養(yǎng)。”他僵硬地抬手摸了摸小太子的頭,捏出哄小孩的聲音:“太子最近功課如何呀?”

小太子比他更僵硬,恐慌地瞥了太后一眼。沒有得到太后指示,只得試探著回道:“回父皇,兒臣功課尚可。”

太后心念一動,突然露出個別有深意的笑來。“太子才智超群,只是騎射功夫有些落下。也難怪,讓他一個人學(xué)習(xí)騎射,終歸寂寞了些。哀家聽聞,那洛將軍有個幼子,年紀(jì)與太子相仿。”

夏侯澹道:“母后的意思是……?”

太后道:“不若將他召進宮來,給太子當(dāng)個伴兒吧。”

太子伴讀早已另有其人,那幼子進宮無名無分,純粹是被扣作質(zhì)子。

洛將軍是端王手下要將,太后此言已經(jīng)把矛盾擺到了明面上,非要讓端王為那戶部尚書之死付出代價。

夏侯澹躊躇了。“洛將軍?他前陣子還在陣前殺敵衛(wèi)國,此舉是否有些……”

太后第三次看向庾晚音。

夏侯澹瞬間改口:“兒臣回去就擬旨。”

庾晚音:“……”

庾晚音被夏侯澹全須全尾地帶出了太后的宮殿,終于回過味來,想明白了他今天演這一出大戲是為了什么。

就是為了讓太后以為,削弱端王是她自己主導(dǎo)的,而皇帝渾渾噩噩,一心只想著妖妃。

夏侯澹不僅能麻痹太后,還能麻痹端王。因為今天謝永兒也在場,回頭肯定會與端王通氣兒。

庾晚音道:“看不出來,你腦子居然這么好使。”

夏侯澹今天來時,顯然算準(zhǔn)了太后正在氣頭上,所以干脆進一步激怒她,主動送她一個機會,促成了此事。

夏侯澹低聲問:“你覺得如何?”

庾晚音道:“很好很好,等他們互咬得兩敗俱傷,才好悄悄培養(yǎng)你自己的勢力。不過這事講究一個平衡,這邊削一削,那邊砍一砍,你也得當(dāng)端水之王——端王。”

夏侯澹看了庾晚音一眼,神情似有些沉悶,語焉不詳?shù)溃骸敖裉煳懔恕!?

庾晚音道:“問題不大。”

她也不是傻子,已經(jīng)看出了夏侯澹的另一個目的。他當(dāng)眾表現(xiàn)得如此偏寵自己,無非是想將自己推到臺前當(dāng)個幌子,順帶還能偽造一個虛假的軟肋。

庾晚音笑道:“萬一哪天有刺客拿刀抵著我的脖子逼你就范,你就可以對他說‘傻了吧,爺不在乎’,然后一劍把我倆捅成個糖葫蘆……”

夏侯澹愣住了。

“你……如果是這么想的,為什么不生氣?”

庾晚音是真的沒什么想法。

她是社畜,不是初中女生,早就過了幻想世界圍著自己轉(zhuǎn)的年紀(jì)。大家落到這個局里,都是溺水之人,誰能浮上去全憑本事。別的不說,她自己被夏侯泊找上門見了一面,還送了張“王八”當(dāng)信物,不也沒告訴夏侯澹嗎?

庾晚音擺擺手道:“不要在意,我都理解。”

夏侯澹沉默良久,才說:“我不會捅你的。”

庾晚音敷衍道:“嗯嗯,不會不會,你是好人。”

夏侯澹:“……”

太后黨扣下洛將軍一個兒子猶不滿足,轉(zhuǎn)頭又網(wǎng)羅了一個軍紀(jì)不嚴(yán)、壓榨百姓的罪名,彈劾了他軍中一個副將,順勢塞了個文官進兵部當(dāng)督查。

端王的謀士們聚在一處爭論不休。有人說太后終于控制住了皇帝,才會如此張狂;有人反駁說皇帝當(dāng)堂誅殺戶部尚書,怎么看也不像是太后的人,應(yīng)該純粹只是瘋了。

夏侯泊坐在上首,安靜地聽了一會兒爭論,微笑道:“情勢不明,有些計劃還是可以施行的。是時候拉魏太傅下馬了。”

胥堯心頭一跳。

夏侯泊恰好問他:“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嗎?”

胥堯家道中落,被端王救下,一直在暗中盯著魏太傅,意圖復(fù)仇。但魏太傅行事謹(jǐn)小慎微,是太后黨中難得的有些腦子的人,始終不露破綻。

直到最近,胥堯終于抓住了他的把柄,還歷盡艱險找到了一個證人。

胥堯道:“證人已經(jīng)保護了起來。”

夏侯泊和緩道:“魏太傅巧言令色,將皇帝哄得暈頭轉(zhuǎn)向,深得圣心。單憑一個證人或許不足以將他定罪,我近期會另想辦法找個證物。如此一來,也算報了令尊的仇。”

胥堯聽他主動提起老父,臉色更白了。“多謝殿下。”

夏侯泊親切地拍了拍他,說:“等魏太傅倒了,我會從中周轉(zhuǎn)一下,或許可以把胥閣老接回來。”

胥堯垂著腦袋,不讓夏侯泊看清自己的神情,耳邊回響起那暴君的聲音:“只有朕敢救回胥閣老。端王不敢,因為他做賊心虛,害怕真相大白。待你的價值耗盡,你的老父便會‘恰好’殞命在流放地,你信不信?”

他信不信?

他的老父早年受先帝之恩,成了個冥頑不靈的擁皇黨,滿腦子忠君報國,一心支持那暴君,最后卻落得如此下場。他恨皇帝昏庸,更恨魏太傅奸佞。

可他卻一葉障目,從未想過魏太傅如此謹(jǐn)小慎微之人,當(dāng)初是哪兒來的底氣當(dāng)堂叫板,構(gòu)陷他的老父。

幾日后,小太子生辰,太后為他籌備了隆重的宮宴。

端王也到場了。

他這一亮相,滿座的太后黨沒有一個人與他搭話。夏侯泊卻仍是一臉謙恭有禮,溫文爾雅地對小太子念了祝詞,小坐片刻,才借故早退。

他在夜色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尋到了冷宮附近一處荒涼的小院。

這是他與謝永兒互通密信商定的相會之處。他的暗衛(wèi)已經(jīng)在周邊巡察了一圈,確定四下無人,對他點了點頭。

夏侯泊走進了荒廢已久的小屋。

屋里沒有點燈,一片昏暗。謝永兒站在窗邊,對他回眸一笑,道:“殿下。”

夏侯泊憐惜道:“永兒,許久未見,怎么清減了?”

窗下茂盛的雜草叢里,庾晚音嫌棄地心想:不愧是端王。

庾晚音已經(jīng)在這草叢底部躺了整整一個時辰。早在暗衛(wèi)到達(dá)之前,她就在這里了。今夜略有晚風(fēng),她又躺得非常安詳,氣息平穩(wěn),掩在風(fēng)聲中,愣是沒被發(fā)現(xiàn)。

這幽會地點固然隱蔽,但架不住庾晚音看過劇本。

這場幽會寫在了《穿書之惡魔寵妃》里,她湊巧記住了。如果一切按照原文進行,那夏侯泊接下來就會對謝永兒提起魏太傅。

果不其然,窗口斷斷續(xù)續(xù)地飄出人聲:“……前段時間,魏太傅之子當(dāng)街縱馬,撞死了一個平民。那平民卻是來都城告御狀的,告的是家鄉(xiāng)的巡鹽御史貪污受賄,魚肉百姓。”

謝永兒問:“攔下御狀,可是重罪?”

夏侯泊道:“確是如此。那巡鹽御史知曉此事,私下聯(lián)系了魏太傅,魏太傅又護子心切,便與他合謀壓下了此事。我們想翻出此案,將魏太傅定罪,需要一樣證物。”

“何物?”

“無價之寶,一枚佛陀舍利子。此物記在巡鹽御史的禮單上,應(yīng)是被他拿去賄賂了魏太傅。然而我的人混入魏府,遍尋不到。許是魏太傅送入宮中,交給了胞妹魏貴妃……”

謝永兒聽著聽著想了起來,《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里確實提到過,魏貴妃殿中擺著一只牙雕的鬼工球,分內(nèi)外五層同心球,雕工精妙絕倫。這擺件被她藏于內(nèi)室佛堂,當(dāng)作寶貝供奉著,其實球心里藏了一枚舍利。

謝永兒道:“既然如此,我去為你將它偷來。”

聽墻角的庾晚音:“……”

太拼了。

別人身為天選之女都這么拼,比你強的還比你努力,而且聽謝永兒那春心蕩漾的語氣,好像還真的有點被夏侯泊迷住了。

庾晚音暗暗叫苦。

夏侯泊失笑道:“偷來?永兒如何能確知那舍利就在魏貴妃處?”

謝永兒一時詞窮,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既……既然殿下如此推論,肯定沒錯。”

夏侯泊道:“永兒太過抬舉了。”

草叢中的庾晚音突然又掐住了自己的大腿。這回不是為了忍笑,而是為了保持鎮(zhèn)定,因為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夏侯泊不可能是穿的。

如果他與自己在同一層,看完《穿書之惡魔寵妃》穿了進來,那他肯定知道謝永兒是穿的,一上來就會與她相認(rèn)——他倆是天然同盟,沒有不相認(rèn)的道理。

即使他在謝永兒那一層,只看過《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謝永兒連吉他都彈上了,他看一眼也就明白了。《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里,謝永兒與他無冤無仇,既然一起穿了,也沒有不相認(rèn)的道理。

可他們直到現(xiàn)在聊起天來,還是一副拿腔拿調(diào)文縐縐的樣子,而且謝永兒還在把他當(dāng)原主忽悠。

所以他確實是原主。

剛才這段對話與《穿書之惡魔寵妃》里記載的完全一致,也證明了他倆的思想都沒有脫離既定軌跡。

換言之,庾晚音對“四個穿越者放下仇恨搓麻將”這一光明未來懷抱的最后一絲希望,破滅了。

現(xiàn)在只剩一個疑點:既然夏侯泊是原主,為何會特意上門勾搭庾晚音?

僅僅是因為自己成了暴君寵妃嗎?還是謝永兒為了斬斷自己與他的潛在感情線,在他面前說了自己的壞話,反而弄巧成拙,使他注意到了自己?

庾晚音思前想后,一時間忘了控制氣息,陡然間聽到草叢中傳來了腳步聲,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冷汗沁出了皮膚。

踏草聲越來越近,有人舉著忽明忽滅的火折子,走入了庾晚音的視野。她通過草葉縫隙朝上看去,依稀看見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是胥堯。

胥堯仍舊易著容,打扮成端王護衛(wèi)的樣子。庾晚音正在祈禱他繞過自己,就見他停下腳步,垂下目光,視線準(zhǔn)確無誤地與自己對上了。

庾晚音死死憋著氣,心臟快要在胸膛炸開。

小屋里傳出夏侯泊淡淡的詢問聲:“何事?”

胥堯頓了頓,熄滅了火折子。“殿下,遠(yuǎn)處似乎有宮人在朝這邊走來。”

夏侯泊嘆了口氣,與謝永兒依依作別。

等到所有人都撤走,連謝永兒的腳步聲都消失之后,庾晚音終于猛然喘氣,死死攥住了衣襟。

胥堯明明發(fā)現(xiàn)了自己,卻還是欺瞞了端王!離間計大成功!

庾晚音還在努力回憶原文,想知道謝永兒會如何混入魏貴妃的殿里偷舍利子,結(jié)果隔天就聽丫鬟小眉義憤填膺道:“聽說謝嬪她們幾個去了魏貴妃處做客,一直在講小姐的壞話!”

庾晚音:“……”

敢情是靠黑我。

一邊黑我一邊偷舍利,真有你的,謝永兒。

到了下午,情勢急轉(zhuǎn)直下。魏貴妃大張旗鼓帶了一隊侍衛(wèi)在后宮搞巡查,將上午招待過的幾個妃嬪處挨個兒搜查了一遍,鬧得雞飛狗跳,連太后都被驚動了。

太后讓魏貴妃解釋緣由,魏貴妃只說丟了首飾,疑心有人偷竊。但她轉(zhuǎn)頭又拉著太后說了一陣子悄悄話——顯然是舍利子丟了。

太后也猜到事關(guān)重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她繼續(xù)鬧騰。

于是無數(shù)太監(jiān)挨了鞭子,無數(shù)宮女挨了耳光。

庾晚音沒去看熱鬧,躲在偏殿里嗑瓜子。沒想到丫鬟突然進來匯報,說在她的后院里逮了個小賊。

庾晚音走進后院一看,一個陌生的小太監(jiān)被堵在墻角,低著頭瑟瑟發(fā)抖,怎么問都不肯說自己為何偷摸進來。

庾晚音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有點什么事先往謝永兒身上猜,腦子一轉(zhuǎn),大致猜到了套路。

她瞥了一眼那小太監(jiān)腳邊,有一塊泥土略有松動。

庾晚音笑了笑,和顏悅色地放了小太監(jiān),又遣退了旁人。等人都走了,她自己去刨那塊土地,刨出了一顆不規(guī)整的珠子。

把贓物藏到我這兒,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還能禍水東引,真有你的,謝永兒。

晚些時候,魏貴妃越鬧越大,終于鬧到了庾晚音家門口。

魏貴妃對庾晚音搬出了最大的陣仗,一隊人去院中掘地三尺,一隊人去內(nèi)室翻箱倒柜,剩下還有一隊人按著庾晚音準(zhǔn)備搜身。

魏貴妃冷笑道:“陛下現(xiàn)在太后處回話,今日可沒人保你了,小賤人!”

夏侯澹道:“想不到吧,爺早退了。”

魏貴妃:“?”

魏貴妃被拖走了。

深夜,庾晚音將一個食盒交給丫鬟。“去送給謝嬪,說是本宮做的夜宵,請她品嘗。”

謝永兒打開食盒,是一個光禿禿的白饅頭。

她捏碎饅頭,摸到了一顆舍利子。

翌日早朝,某端王黨代表當(dāng)庭彈劾魏太傅,控告他貪污受賄、阻攔御狀,人證物證俱在。

魏太傅進了大理寺,魏貴妃進了冷宮。

庾晚音去藏書閣上班,半路遇到了一群妃嬪,謝永兒走在其間。

夏侯澹這些年來對所有妃嬪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就地掩埋,大家都默默忍受慣了。陡然間冒出個庾晚音,硬生生反襯出了她們的悲慘,任誰也無法心理平衡。

此時打了照面,資格最老的淑妃便開了腔:“哈,魏貴妃倒了,有人該春風(fēng)得意咯。只是不知這好日子能得幾時……”

庾晚音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以防夏侯澹從哪個角落里冒出來拖人。

夏侯澹不在。

那淑妃越發(fā)冷嘲熱諷:“庾妃妹妹這是在盼著誰呢?還真以為……”

“姐姐,慎言。”

開口的居然是謝永兒。

那妃子被她不咸不淡地勸了一句,自覺沒趣,恨恨地瞪了庾晚音一眼,帶著小團體揚長而去。

謝永兒落在最后面,回頭與庾晚音對視了一眼。

庾晚音笑得分外慈祥。

謝永兒目光躲閃,好半天才下定決心,做了個口型:“多謝。”

這一日的盤絲洞工作小結(jié),庾晚音與夏侯澹就聽墻腳事件進行了深入分析,首先達(dá)成共識:端王還是原主。

“那就好辦了,”夏侯澹道,“這家伙沒看過劇本,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這個優(yōu)勢。”

庾晚音道:“還有,胥堯會對我放水,顯然已經(jīng)對端王起了異心。他在原文里是端王重用的謀士,能挖到這邊來干活的話,一個頂十個。”

夏侯澹道:“那還是得徹底離間他倆。”

庾晚音道:“現(xiàn)在剛好魏太傅入獄,胥堯肯定會借機調(diào)查老父之案,說不定還會直接混進去盤問魏太傅。我們想栽贓給端王,就得早做準(zhǔn)備,避免穿幫啊。不然你去大理寺威逼利誘一下魏太傅,提前串個供?”

夏侯澹道:“可行。其實我派出去的人已經(jīng)找到了胥閣老,不過他年老體弱,這些年在流放地備受欺凌,已經(jīng)被折磨得瘋瘋傻傻,都不認(rèn)得人了。”

“慘。”

“太慘了。”

庾晚音搖頭嘆息:“人不能白瘋,一并栽贓給端王吧。就說胥閣老是在接回來的路上被他下了毒,才搞成這樣的?”

夏侯澹道:“妙啊。”

惡人擊掌。

大理寺獄專門用來關(guān)押犯事的高官,越往里走越是守衛(wèi)森嚴(yán)。最深處的監(jiān)牢暗不透光,只有幾支火把照明。

魏太傅縮在墻角坐著,聽見腳步聲,朝外一看,先看見兩只金線繡龍紋的朝靴。

魏太傅愣了愣,一邊連滾帶爬跪好,一邊熟練地進入忽悠暴君環(huán)節(jié)。“陛下,臣冤枉啊!臣效死輸忠,一心只想為陛下解憂,怎料那些小人……”

夏侯澹沒等他說到第三句,直接快進。“你替朕最后辦一件事,朕可保你家人無虞。”

魏太傅一聽,這是非要自己死了,慌忙把眼淚擠出來。“求陛下聽聽此中內(nèi)情!當(dāng)時那巡鹽御史……”

夏侯澹又快進了。“你可知是誰害你?”

魏太傅:“……”

魏太傅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起頭。皇帝的面容隱在黑暗中,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不知為何,他卻篤定對方臉上,絕不是他所熟知的暴君的神情。

夏侯澹道:“害你之事,下令的是端王,收集證據(jù)的是胥堯。你可能不記得這個人了,他是胥閣老之子,改頭換面當(dāng)了端王的謀士,背后陰人很有一套。”

魏太傅大驚:“他還活著?”

夏侯澹涼涼一笑道:“當(dāng)初胥閣老出事,端王暗中救下胥堯,教他視你為畢生仇敵,籌謀數(shù)年,才將你扳倒。”

魏太傅垂下頭去,將牙槽咬出了血來。

夏侯泊!

他聽見皇帝不帶感情、近乎百無聊賴的聲音:“好笑吧?朕那位好皇兄,當(dāng)初借你之手除了胥家,如今又借胥家之手除了你。當(dāng)真是一碗水端平,端得世間無兩。”

魏太傅眼前一黑。

皇帝知道。

皇帝竟然知道?!

當(dāng)年他加入太后黨,奈何過于膽小,不堪大用,混了多年都沒有出頭。端王私下與他合計,勸他出面彈劾胥閣老,甚至幫他偽造了一堆天衣無縫的罪證。

魏太傅的職業(yè)生涯里,只干過那一回富貴險中求的事。

他成功了,在太后面前立了功,從此青云直上。

這一切,皇帝就這樣靜靜地看在眼里,猶如看戲嗎?

魏太傅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哆嗦,一時間萬念俱灰,連辯白的勇氣都失去了。“臣萬死……臣自知再無活路,只有一問,陛下如何能得知此事?”

這么多年,這暴君被他們當(dāng)傻子哄著,難道一直是在裝瘋賣傻?

可他若什么都看清了,又怎會一直隱忍不發(fā),任由他們將為數(shù)不多的忠君之臣一個個除去?

夏侯澹道:“哦,本來只是瞎猜的,誆了你一下,這不就誆出來了。”

魏太傅:“……”

夏侯澹轉(zhuǎn)身漸行漸遠(yuǎn)。“胥堯若是托人來問,你便如實作答,就當(dāng)為家人積福吧。”

庾晚音這天照常在藏書閣坐班,忽然有宮人上樓來通傳:“娘娘,樓下有個人未帶手諭,說有事要稟告娘娘,又不肯告知姓名,只說娘娘見了他自然認(rèn)得。”

庾晚音下了幾級樓梯,垂目一看,一個陌生的清秀青年正抬頭望著她。

庾晚音:“……”

兄弟,你哪位?

青年朝她一施禮:“庾妃娘娘。”

庾晚音:“!”

這個苦大仇深的聲音——是胥堯!

胥堯今天竟然沒有易容,就這么頂著張罪臣之子的臉過來了?

庾晚音心里“咯噔”一聲,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上來吧。”庾晚音將人帶到二樓,遣退了宮人,開門見山道,“出什么事了?”

她沒想到這人會來得如此之快。今天早些時候,她還在跟夏侯澹商量接回胥閣老的細(xì)節(jié),自導(dǎo)自演的攔路群演還沒安排上。

最關(guān)鍵的是,他們還沒替胥堯準(zhǔn)備好一條逃脫之路,讓他能平平安安倒戈,健健康康跳槽。

這哥們兒此時行色匆匆,連易容都沒來得及,該不會是后有追兵吧?

胥堯一開口,仿佛印證了她不祥的猜測:“我有急事想求見陛下,不知娘娘可否行個方便?”

庾晚音道:“本宮無權(quán)帶人進宮,會被攔下的。要不你在這里坐一會兒,我去把陛下找來?藏書閣有守衛(wèi),沒有手諭不得進入,你在這里很安全。”

胥堯聽她暗示追兵,詫異道:“娘娘也知道?”

庾晚音道:“如果是關(guān)于胥閣老的事,我也大略知曉。”

胥堯感慨道:“娘娘真是深得圣心。我正在調(diào)查家父當(dāng)年的冤案,卻不料端王似乎早有防備,準(zhǔn)備好了將我鏟除。方才我回到自己臥房,喝下一口茶水,發(fā)覺味道有異,腹中灼痛,才知自己已中了毒……”

庾晚音道:“等一下!你中了毒?”

她仔細(xì)打量胥堯,才發(fā)現(xiàn)他額上全是冷汗。

庾晚音霍然站起。“先別說了,我去找太醫(yī)。”

胥堯一把拉住了她。“端王已經(jīng)起了殺心,我便絕無活路。我偷了馬車從后門逃出,暫時甩脫追兵,卻又無法直接進宮,只得直奔此地。娘娘,胥堯死前只有一事相求。”

庾晚音道:“先冷靜,你會沒事的。”

胥堯微微一晃,唇角滲出血來。

庾晚音又要去喊人,胥堯死死拽著她,語速極快:“我為端王辦事多年,他的種種計劃我都知曉。陛下若能救回家父,胥堯定會報答此恩。”

庾晚音連忙寬慰道:“放心吧,陛下一言九鼎,胥閣老已經(jīng)在回家的路上了。”

胥堯眼眶一紅。“家父……家父一生都盼著陛下能當(dāng)個好皇帝。他若是回來了,定會披肝瀝膽,竭盡畢生所學(xué)輔佐陛下。”

他仿佛生怕他們食言,急于證明老父有被救回的價值。

庾晚音心頭悲涼,沒有告訴他胥閣老已然瘋傻,溫聲道:“陛下非常看重胥閣老的才學(xué)。”

胥堯點點頭,突然咳出一口血來,提氣道:“追兵很快便要到了,娘娘,我將端王的許多計劃記在了一本書里……”

樓下忽然傳來宮人的尖叫聲:“起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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