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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夜行之子
  • (挪威)尤·奈斯博
  • 3310字
  • 2023-09-15 17:41:28

這間訊問室以淺色調裝飾,家具是松木材質的。紅色窗簾遮擋著面向控制室的窗口。來自比斯克魯德警局的亨里克·韋斯塔警監覺得這房間不錯。他上次從德拉門來奧斯陸出差,用的也是這個房間。那次他們的訊問對象是幾名被卷入一樁性侵案的兒童,為此,他們還準備了有完整生理構造的娃娃。這次他來調查的是謀殺案。他打量著桌子對面的那個蓄長發、留胡須的人。桑尼·洛夫特斯。他很顯年輕,看上去根本不到檔案上寫的那個年紀。而且他也不像嗑了藥,瞳孔狀態正常。不過毒品耐受力強的人通常都看不出來。韋斯塔清清嗓子。

“所以你把她綁起來,用一把普通電鋸殺害她,然后就離開了?”

“是。”對方說。他放棄了聘請律師的權利,但每個問題都只用一個字回答。最終,韋斯塔只好問他是或不是,訊問這才有了一點進展。見鬼,當然有進展了,他們獲得了一份供認啊。但好像還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對勁。韋斯塔盯著面前的照片。那女人的頭頂差不多完全被削掉了,顱骨外翻,僅由皮膚連著。大腦表層裸露在外。他當然知道人不可貌相。但這個人……從他身上,韋斯塔絲毫看不到別的冷血殺手的那種冷酷與兇悍,或僅僅是愚蠢。

韋斯塔靠向椅背。“你為什么要認罪?”

那人聳聳肩。“現場有我的DNA。”

“你怎么知道我們找到了你的DNA?”

那人捋了捋濃密的長發,監獄管理者其實完全可以給他剪掉,只要他們愿意。“我掉頭發。這是長期吸毒的副作用。我可以走了嗎?”

韋斯塔嘆了口氣。嫌犯認罪了。現場有無可抵賴的證據。可他為什么還不放心?

他湊近他們之間的話筒。“對嫌犯桑尼·洛夫特斯的問訊于十三點零四分結束。”

他看見紅色的指示燈熄滅了,知道外面的警官關掉了錄音設備。他站起來,打開門,讓那位獄警進來解開洛夫特斯的手銬,把他押回斯塔滕監獄。

“你怎么想?”韋斯塔進來時,控制室里的警官問。

“什么怎么想?”韋斯塔穿上外套,煩躁地用力拉上拉鏈,“他沒給我們思考的機會啊。”

“之前那場訊問呢?”

韋斯塔聳聳肩。之前,死者的一位閨密主動提供線索,說死者曾透露她丈夫英韋·莫爾桑德不滿她出軌,揚言要殺了她。她還說杰斯緹·莫爾桑德害怕極了。而且她丈夫的懷疑并不是捕風捉影——她的確愛上了另一個人,正打算離開丈夫。再沒有比這更典型的作案動機了。可那少年的動機呢?受害的女人沒被強奸,家中的財物也沒有失竊,只有洗手間的藥品柜被打開了,那位丈夫說少了點安眠藥。可少年身上的針孔表明,他其實輕而易舉就能獲得烈性毒品,這樣的人又有什么理由為區區幾片安眠藥大費周折呢?

這就引出了下一個問題:有了簽字畫押的認罪書,他一個警監干嗎還要去追問那些細枝末節呢?

約翰內斯·哈爾登在A區的牢房外拖地,他看見兩名獄警走過來,把那少年架在當中。

少年面帶微笑,看上去就像是跟兩位朋友并肩而行,要到什么好地方去,盡管他戴著手銬。約翰內斯停下手里的活,舉起右手。“桑尼,你看!我的肩膀好多啦。多虧了你。”

為了給老人豎個大拇指,少年不得不抬起兩只手。兩名獄警停在一間牢房跟前,給他解開手銬。他們不必打開牢門。因為所有牢門都會在每天早上八點自動開啟,一直開到晚上十點。一次,在上方的控制室,工作人員向約翰內斯展示過怎么一鍵開關所有的牢門。約翰內斯喜歡控制室。所以他每次在那兒拖地都拖得很慢。他覺得那地方讓人感覺有點像在開超級油輪。有點像置身于原本應該屬于他的地方。

“出事”之前,他是個能干的水手,學的是航海技術。他的目標是當上甲板級船員。然后是船副、大副、船長。最后回到法爾松郊外的家中,跟妻女團聚,去港口當個領航員。所以他為什么要干那件事呢?為什么要自毀前程?他到底為什么會答應從泰國宋卡港口走私那兩大包貨?他又不是不知道里面裝的是海洛因,也不是不懂刑法。他完全清楚挪威當時嚴苛的法律把走私跟謀殺相提并論。他甚至都不缺那筆錢,那筆只要把包裹送到奧斯陸的指定地點就能得到的豐厚報酬。所以他到底為什么那么做?就為了追求刺激?還是因為希望能再見到她,那個穿絲綢長裙、披著黑亮秀發的美麗泰國女孩?他還想再一次望著她的杏色雙眼,聽她用那兩片甜蜜的紅唇柔聲說蹩腳的英語,懇請他一定要為她做這件事,為了她在清萊的家人,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得救。他從沒信過這套說辭,但他相信她的吻。那個吻牽引著他,帶他漂洋過海,把他帶過海關,帶進羈押牢房,帶上法庭,又帶到探視室。在那里,他那個快成年的女兒說家里人再也不想跟他扯上任何關系,隨后,那個吻又帶著他熬過了離婚的日子,把他帶進伊拉監獄的牢房。那個吻曾是他唯一所求,而那個親吻的許諾成了他僅有的一切。

出獄時沒人來接他。他跟家人斷絕了關系,跟朋友都疏遠了,也不能再回船上工作。于是他投奔了唯一愿意接納他的人——犯罪分子。他重操舊業,干起了不定期航運。那個烏克蘭人內斯特招募了他。來自泰國北部的海洛因用卡車走私,走的是貫穿土耳其和巴爾干半島的那條傳統運毒路線。運進來的貨從德國發往斯堪的納維亞半島諸國,約翰內斯的工作就是開車把貨送到指定地點。后來,他成了警方的秘密線人。

其實他也沒必要當這個線人,只是那位警察喚起了他內心的某種東西。他都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殘存著這東西。盡管那份誘惑——過上問心無愧的生活——遠比不上一個漂亮女人的吻,但他真心相信那位警官。他的眼神有些特別。誰知道呢?說不定他約翰內斯還真能金盆洗手、改邪歸正呢。可是在一個秋天的傍晚,那位警官死了。那是約翰內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聽到那個名字,聽到某人用又恐懼又敬畏的語氣小聲說:雙子。

在那之后,約翰內斯故態復萌只是遲早的事。他冒的風險越來越大,運的貨越來越多。去他的吧,他巴不得被抓,巴不得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贖罪。所以被瑞典邊檢警察攔下的那一刻,他感覺如釋重負。他卡車上的那批家具里塞滿了海洛因。法官提請陪審團注意,這次繳獲的毒品數量特別巨大,而且約翰內斯也不是初犯。轉眼間,十年過去了。自從斯塔滕監獄四年前投入運行,他就一直在這兒服刑。他迎來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犯人、一批又一批獄警,對他們報以應有的尊重。反過來,他們也同樣尊重他。也就是說大家都尊敬他這個老前輩,覺得他沒什么威脅。因為他們都不知道他的秘密。那次令他難以釋懷的背叛。那就是他甘愿受罰的原因。而且他也不再奢求得到自己唯一所求。一個早已塵封在記憶中的女人許諾的一吻。一位死去的警官許諾的問心無愧。直到他被轉入A區,遇見了那個據說能療愈傷痛的少年。第一次聽見他的姓氏,約翰內斯心頭一驚,但沒說什么。他還是繼續拖他的地,低著頭,面帶笑容,給人幫點小忙,也托人幫點小忙,好讓自己在這地方混得下去。時光飛逝,日子一天天、一周周、一月月、一年年過去,一輩子眼看就要到頭。他得了癌癥。肺癌。醫生說是小細胞癌,浸潤性的,屬于最嚴重的那種,除非能及早發現。

而他的癌癥并沒有被及早發現。

誰也幫不了他。桑尼當然也不例外。約翰內斯讓他猜自己哪兒不舒服時,他猜的答案,差出十萬八千里;少年暗示問題出在腹股溝附近,還調皮地眨眨眼。而且說實話,他的肩膀其實是自己好的,跟桑尼的手沒什么關系,那少年的掌溫絕對不超過正常的三十七攝氏度,應該說比正常體溫涼多了。不過他是個好小伙子,真的,所以他要是真以為自己有一雙療愈之手,約翰內斯可不想讓他失望。

約翰內斯沒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秘密,無論是病情還是背叛。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他不能把秘密帶進墳墓。他想得到安息,而不是恐怖地復活,像僵尸一樣,渾身腐爛地被困在地下,注定要忍受永恒的折磨。他沒有那些信仰,比如誰會因為什么原因永遠受苦之類的,但他這輩子干的壞事實在太多。

“太多太多……”約翰內斯·哈爾登自言自語。

然后他放下拖把,走到桑尼牢房門口,敲敲門。沒人應門。他再敲。

他等了一會兒。

然后推開門。

桑尼坐在里面,往手肘上方的小臂上纏了一根橡皮管,用牙齒咬著管子一頭。他舉著一只注射器,對準一根突出的血管。針管與胳膊呈三十度夾角,標準的最佳注射角度。

桑尼淡定地抬頭一笑。“怎么啦?”

“不好意思,我想……沒事,我不急。”

“真不急?”

“嗯,我是來……不急不急。”約翰內斯笑了,“再等一小時也行。”

“能再等四小時嗎?”

“四小時也可以。”

老人看著少年把針頭扎入靜脈,按下活塞。靜謐與黑暗頓時涌入牢房,如同黑色的水流。約翰內斯輕手輕腳地出來,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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