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走馬燈般的內閣輪換，背后其實都有各方勢力角逐博弈的身影。

北洋軍閥統治時期是中國近代史上有名的亂世，此間各路軍閥輪番上陣，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給。舉個簡單的例子，自1912年至1928年短短的16年間，北洋政權的國務總理就輪換了32任，平均每年兩任，當時局勢的混亂由此可略見一斑。

1912年，袁世凱出任臨時大總統后提名唐紹儀為首任內閣總理。唐紹儀留美出身，是袁的重要幕僚，曾任南北和談北方總代表，深得袁氏的信任。以孫中山、黃興為首的南方黨人認為袁已擔任總統，總理一職應屬同盟會，這樣才顯公平，也有利于相互制約。但孫、黃對唐紹儀這位諳熟西方民主的海歸擔任總理也無大的異見，唐與同盟會的政治理念也比較接近。后來經過協商，雙方都作了讓步，孫、黃介紹唐紹儀加入同盟會，唐以同盟會會員的身份組織了中華民國第一任責任內閣。

唐紹儀原來一直是袁世凱的幕僚和下屬，但按照《臨時約法》的原則，當時實施的是責任內閣制，通俗地說也就是總理說了算，總統只是個擺設。對此袁世凱能甘心嗎？

袁世凱當然不甘心，他根本沒有把《臨時約法》和責任內閣當回事，他眼中的唐紹儀不過一手下部屬而已，凡事還得聽他的。唐紹儀則希望按照《臨時約法》的規定履行總理職權，擔當起責任內閣的責任，對于特別敏感的裁軍一事，他也是主張南北同時裁遣，而不只是單方面裁減南方的軍隊。兩人的理念南轅北轍，對此袁世凱當然不答應，在袁的掣肘下，唐內閣政令不出院門，最后唐紹儀只好悄然離京赴津，民國成立后的第一屆責任內閣，不到三個月便宣告終結。

袁世凱對責任內閣制恨之入骨，1914年5月，袁公布了修改后的約法即后世所稱的“袁記約法”，與此同時，袁還將國務院改稱政事堂，任命其好友、前清大學士徐世昌為國務卿。政事堂與國務院的最大區別是政事堂直隸于大總統，相當于總統府的一個辦事機構，政事堂組織細則中明確規定：“國務卿暫襄大總統，負其責任，有參與軍事之權，軍事會議，國務卿列席；大總統發布之命令，由政事堂奉行，政事堂鈐印，國務卿副署；對外公事，均以政事堂名義進行；國務卿得召集各部總長在政事堂會議，研究中央與地方事務，以及本部事務。”[1]袁世凱此舉實際上是將責任內閣制改為總統制了。

坐上總統寶座的袁世凱還想更上一層樓，過把皇帝癮，歷來反對帝制的徐世昌馬上稱病請辭。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凱正式承認帝制，自稱皇帝；20日下令特封徐世昌、趙爾巽、李經羲、張謇為“嵩山四友”，申令云：“自古創業之主，類皆眷懷故舊，略分言情，布衣昆季之歡，太史客星之奏，流傳簡冊，異代同符。徐世昌、趙爾巽、李經羲、張謇皆以德行勛猷，久負重望，在當代為人倫之表，在藐躬為道義之交，雖高躅大年，不復勞以朝請，而國有大故，當就諮詢，既望敷陳，尤資責難，匡予不逮，即所以保我黎民，元老壯猷，關系至大。茲特頒嵩山照影各一，名曰‘嵩山四友’，用堅白首之盟，同寶墨華之壽，以尊國耆，其喻予懷，應如何優禮之處，并著政事堂具議以聞，此令。”政事堂秉承袁氏意圖議決了五項優待辦法：免其稱臣跪拜；賞乘朝輿，到內宮換乘肩輿；皇帝臨朝時，四友在勤政等殿得設矮幾賜坐；每人給以歲費20000元；賞穿特種朝服。徐世昌當然明白老友的目的，他采取的對策也是委婉而堅決——謝而不受。

事實證明徐世昌不蹚這個渾水是非常正確的。1916年6月6日，袁世凱在全國上下的反對聲中一命歸西。副總統黎元洪繼任總統，責任內閣也隨之恢復，北洋悍將段祺瑞出任總理。

段祺瑞人稱“北洋之虎”，他從未將黎元洪放在眼里，黎對他也是又恨又怕。有一個小細節很能說明問題，袁死后段祺瑞去見黎元洪，兩人上演了一出奇特的啞劇：“黎元洪木雕泥塑般坐于主位，段、張分坐兩端，主人不開口說話，客人亦不啟齒，呆坐若干時。段祺瑞忽起立向黎氏三鞠躬，黎亦茫然答禮。禮畢，二人仍還原座。坐定之后，三人仍不開口。此幕啞劇約費半刻鐘，段氏始起身，向黎元洪半鞠躬告退，黎起身送客如儀。”段祺瑞為首的北洋系將黎推上總統的位子，只是將其當成一個蓋章機器，這也為后來的“府院之爭”埋下了伏筆。

段祺瑞在北洋時期組閣次數最多，曾五次出任總理。[2]第二次直奉戰爭結束后，張作霖和馮玉祥等推舉段為臨時總執政，執政府不設內閣總理，由段主持國務會議。臨時執政名義上是總統兼總理，權力似乎很大，但實際上卻是個傀儡，必須完全聽從張、馮二人的擺布。這是段祺瑞最后一次組閣，段原來為人剛烈常發虎威，人送外號“段厲公”，但最后卻變成了凈吃窩囊氣的“段哀公”，這其實正是歷史的詭異和不可捉摸之處。

北洋政權的末代總理是潘復，他干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可能是在任比較長的一位了。潘是山東濟寧人，早年曾當過江蘇都督程德全的幕僚，有一次程因軍餉問題多次上書未批，后來潘將呈文稍作改動，餉錢當即撥下。此事轟動一時，潘也由此被譽為“江北才子”。

在民初政壇，潘復素有善賭之名，據說他在牌場根本不用看牌，用手一摸即知。潘復利用這一“特長”，以金錢結交各路諸侯，左右逢迎優游自如，為日后登上總理寶座打下了堅實基礎。以賭發跡而至總理高位，此亦算民初政壇上的一大怪狀。

1927年6月，張作霖組織了中華民國軍政府，自任陸海軍大元帥。潘復是張作霖的牌友，常以賭場故意認輸獻媚于張。張主政期間，潘復一直擔任內閣總理，直至1928年奉系退回關外。據說張作霖離京時，潘復同車隨行，車到天津后潘下車回寓所，隨后張作霖的專車即在皇姑屯遇襲，潘復無意中得以幸免，也算命大。

梳理百年前的北洋往事，我們發現那些走馬燈般的內閣輪換，背后其實都有各方勢力角逐博弈的身影。

注釋

[1]郭劍林王愛云：《民初五大總統列傳·翰林總統徐世昌》。

[2]段祺瑞五次出任總理：

1、1916年4月22日—1916年6月29日。

2、1916年6月29日—1917年5月22日。

3、1917年7月14日—1917年11月22日。

4、1918年3月23日—1918年10月10日。

5、1924年11月24日—1925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