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亥時三刻。
按往常的習慣來說,此時的李云依該睡下了。
但今日沒有,她衣冠整齊地坐在房間中看書。
沒看什么深奧的文學作品,而是看的通俗小說。
她看書很雜,不拘于女子愛看的那些情情愛愛,便是江湖熱血,朝堂風云,甚至是偏門野史,志怪妖異的小說,她也看得下去。
對于何予晨這種贅婿來說,他還有朋友們可以勾欄聽曲。
但對于李云依來說,她每日白天忙于生意,同歲的親戚有一些,但女性朋友幾乎沒有。
女性朋友都沒有,那男性朋友就更不用說了。
她生活中接觸最多的兩種人,一種是鵑兒這樣的丫鬟,另一種是曹遷這樣的掌柜下屬。
除了這兩種人,便只有何予晨這個例外了。
梁國娛樂活動少,加上李云依是女子,做什么都不方便。
所以每到夜晚無聊之時,她便也只能看一些同樣無聊的小說了。
她不一定喜歡,只是看,打發時間而已。
今日的時間確實難熬一些。
翠兒出去不久,李云依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回屋子后,她每過一會兒,便要抬頭看看窗外天上的月亮。
每過一會兒看一次,每過一會兒看一次。
月亮總不見動,大抵是像鵑兒那樣憊懶了。
夜晚的李府很靜,蟲鳴,鳥鳴都聽得清楚。
很快,李云依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她理了理衣服,端正坐在椅子上。
咚咚咚,門響三聲。
“小姐,醒酒湯煮好了。需要端上來嗎?”
是鵑兒的聲音。
李云依松了口氣,道:“過一會吧。”
“好。”
鵑兒退下,響起一陣越來越遠的腳步聲。
很快,又是一陣腳步聲響。
一樣的門響三聲。
李云依蹙眉,用訓斥鵑兒的聲音道:“還有何事?”
門外的人遲疑了一下,用試探地聲音說:“娘子?”
李云依微微一愣,發現訓錯了人,一絲尷尬的紅暈悄悄浮現在她臉上。
何予晨站在門外,清了清嗓子,倒沒把李云依的語氣放在心上。
他現在,主打一個情緒穩定。所謂:壞事腦中過,樂子心中留,說的就是他了。
“娘子方便嘛?我來報賬了。”
何予晨沒等多久,便聽到屋內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很快,房門打開,李云依露面。
屋外的月光照在她無暇的面容上,讓她白皙若雪的肌膚,有一種粉雕玉琢的清輝質感。
說實話,何予晨雖然和朱游然不對付,但他完全能理解朱游然。
至少在李云依長相方面,他和朱游然的看法高度統一。
不過,何予晨和朱游然的區別在于,何予晨不舔。他追求一個按勞分配,沒好處不干活,照顧林靈主要是饞她的忠誠預期,上次替李云依擋酒主要是為了洗銀子。
現在來找李云依報賬,那是為了詩坊后面的典當行做準備。
何予晨朝李云依拱了拱手,客氣道:“娘子,我來報賬了,你方便嗎?”
李云依沒接何予晨的話茬,她瞧著何予晨沒穿外衣,只穿了里衣的模樣,道:“鵑兒給你買的衣衫,你怎么沒穿?”
“方才是穿了的,只不過要來見娘子,我便把它脫了。”
“為何?”
何予晨一愣,道:“我剛從迎春樓回來,還未來得及洗漱,便趕著向娘子報賬。娘子說過不喜歡迎春樓的味道,我便把外衣脫了來見娘子。”
李云依想起《清平調》,又想起一些情愛小說中,男子牢記女子隨口一言的情節,自然而然認為何予晨也是這樣。
她語氣清幽地道:“沒想到你還記得。”
何予晨心道:這有什么不記得?不就是昨天的事嗎?
但他也沒有把這句吐槽說出口。
只道:“應該的。”
“進來吧,賬本妾身放在桌上了。”
何予晨再次進入李云依的房間,這次與上次不同,上次李云依還沒睡下,這次應該要到她睡覺的時間了。
他甚至可以看到,在床鋪旁邊的木制衣架上,李云依月白色的睡衣被掛在那里。
何予晨來到賬本前,在昨日的結果后寫上“詩坊今日無收”,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任務。
報完了賬,何予晨沒有立刻告辭離開,而是略帶歉意地道:“今日在迎春樓出了點意外,讓娘子久等了。”
李云依原本便打算和何予晨討論一下朱游然的事情。
朱游然這廝,經常制造與她的偶遇。
李云依雖然自問清白,但何予晨作為她的合法丈夫,她覺得她還是有必要給何予晨解釋一下她與朱游然之間的情況。
比如強調一下她與朱游然根本不熟的事實。
結果,何予晨提起迎春樓的事,非但沒有主動提到朱游然,聽他的意思,還有刻意隱瞞的打算。
迎春樓發生的事情,李云依大略知道,眼下何予晨似乎打算刻意隱瞞,她便有種刨根問底的想法了。
“迎春樓出意外?是怎么了?”她問道。
“遇到了個老相識吧。”何予晨含糊道。
“妾身認識嗎?”
“額,娘子應該認識。”
何予晨越是不說,李云依便越好奇,她甚至主動給何予晨沏了茶,請他坐下說。
“可以給妾身講講這位老相識嗎?”
何予晨不大想說。
主要是朱游然這廝,李云依不會喜歡,說出來掃她的興,沒必要。
“是個娘子不喜歡的人。”
“你怎么知道妾身不喜歡?”
何予晨很自然地道:“我相信你。”
何予晨確實可以有這種自信,李云依但凡對朱游然哪怕有一點點想法,以朱游然死纏爛打的勁頭,她都不可能專門去鄉下把自己這個病弱書生接過來成親。
但這句“相信”,在李云依耳中完全是另一番意思。
夫妻生活中,互相懷疑最后感情破裂的數不勝數,一句“相信”,勝過千言萬語。
何予晨對她的信任,讓李云依莫名很感動。
從小到大,除了祖母周秀相信她,愿意把生意交給她以外,再沒有人這樣相信過她了。
現在,又多了一位。
很慶幸的是,這人是她的相公。
李云依抿了抿嘴唇,想再找個話題,說點什么,然而何予晨卻道:“天不早了,娘子該休息了吧。”
李云依:“妾身……”
李云依注意到何予晨的目光,他想必是看到了衣架上早已準備妥當的月白睡衣。
她話到嘴邊,變成了:“妾身送送你。”
“不用了,只有兩步路而已,娘子歇息吧。”
不等何予晨走出門口,鵑兒便又提著醒酒湯到了。
“姑爺,小姐特地為你煮的醒酒湯,你可要多喝一點。”
“特地給我煮的?”
何予晨愕然看向李云依。
李云依眉目清冷,似乎是用滿不在乎的口氣,隨口道:“今日廚房采買的豆腐多了,妾身便囑咐她們多做一些,豆腐容易壞,不好放到明日。”
何予晨點了點頭,感覺這樣才合理。
李云依怎么可能像小媳婦一樣,特地給他做醒酒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