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黃巾起事后,天下戰亂不斷,人口數量總體呈降低趨勢。
承平時節,整個瑯琊國大約十二萬戶,人口六十萬左右。
即使陶謙安定徐州有方,勉強維持最基本的秩序,又接收了一些從青州逃過來的人,但是整個瑯琊國的人口也不太可能超過原本的六十萬。
瑯琊國十三縣,其中又有兩個不屬于曹軍的控制范圍。
“這么算下來,曹軍下轄區域的人口數量大約五十萬,也就是十萬戶。”
郭嘉稍一盤算,便得出了一個比較靠譜的數字,“而想要開陽城萬無一失,至少需要屯駐一支萬人軍隊。”
十萬戶,看著不算少,可實際上很難養活一萬名脫產士卒。
郡國財政收入的核心部分,主要是租和賦。
租指的是田租、工商稅等末業稅。
賦指的是算賦、口賦以及更賦。
其內容比較復雜,但單從糧食的角度考慮,問題就很明顯。
一戶五口之家,大約可以開墾四十大畝田地。徐州氣候適宜,雨水豐沛,畝產約有三石半之多。
那么,一戶人家每年收獲的糧食,最多也就一百四十石。
大漢朝正常的田租收取比例很低,是三十稅一。
每戶上繳大約四石半的田租。
十萬戶,也即四十萬石糧食——這是正常情況下,國相府每年能從瑯琊國收取的糧食數量。
而一萬步卒,兩石月錢加上每月兩石口糧,一年就需要五十萬石糧食。
騎士月錢六石,每月消耗兩石糧食,再加上一匹馬每月要吃四石精糧,一千騎卒一年需要十八萬石糧食。
再加上軍官俸祿......
沒有戰事的情況下,供養一萬步卒、一千騎卒,光糧食一年都要七十萬石!
七十萬石糧食!
郭嘉倒吸一口涼氣:
“即使國相府收入的大頭其實是算賦、口賦和末業稅,但糧食明顯入不敷出。而且這些大部分收入,需要用來支付瑯琊國八百多名官吏的巨額俸祿。更何況,賑濟撫恤、修橋修路、水利、郵亭置傳,哪個不是吞金獸?賦稅收入,能滿足各項支出就不錯了,怎么可能有余錢購買軍糧?”
“所以,這就是屯田的原因么?”
“可是瑯琊不比蛇丘縣。后者經過黃巾亂軍的荼毒,土地荒廢,百姓數量銳減,有多余土地可以用來屯田。而瑯琊國哪有那么多無主田地呢?”
至于開墾荒地,那更不可能了。
因為開荒需要巨量的時間成本、錢財成本,最開始兩三年根本不會有多少產出。
“供養尚且費勁,一旦發生戰事,怎么可能還有錢糧打仗呢?難道是向兗州州牧府要錢,又或者動用私人家資?”
郭嘉想不明白。
另一邊。
徐盛見自己面前的瘦弱青年一直沉吟不語,提醒道:
“若是親屬有意從軍,盡快前來應募。若是不想從軍,也可以申請屯田,屯民免去一切賦稅,所得糧食與官府分成。需要注意的是,屯民中的壯年男子,農閑時必須參加軍事訓練,且戰時會被征調。”
郭嘉脫口而出:“那不是還要上戰場?”
“不一樣。”
徐盛搖搖頭,“屯民最多也就是運送糧草、修筑工事,不會直接去戰場上廝殺,而且被征調時雖然沒有工錢,但是管飯。”
“這樣啊。”郭嘉若有所思,“那收獲的糧食,屯民與官府怎么分成呢?”
“租用官府耕牛者,官六民四;不用官府耕牛者,五五對分。”
“只能種糧食,不能植桑么?”
“可以,但每人只允許種植半畝桑田,所得布棉十稅一。”
“雖然苛刻了些,如果能夠落實,也算善政,至少能安穩生活。”
郭嘉聞言點點頭,言語之間竟是頗為贊許。
這個時代有關蠶桑及紡織業經驗與技術,都已經比較成熟。比如說,前漢流傳下來的《氾勝之書》就有記載“一畝桑,三箔蠶”。這種認知,與后世已基本無異。
事實上,漢代的半畝桑田,每年大概可得四匹布、七斤絲綿。
一匹布市價大概兩百五十錢,一斤絲棉120錢。
也就是說,半畝桑田每年可得一千八百錢。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這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正常糧價,每石也就一百五十錢左右。
當然了,糧價極不穩定。
最近開陽城的糧價,由于戰亂的緣故,已經飆升到四百錢一石。相比太平年間,足足翻了將近兩倍。
但是,若一戶五口之家屯種四十畝良田、兩畝半桑田,每年可得一百四十石糧食、二十匹布、三十五斤絲綿,自家至少可得56石糧食、十八匹布、六斤多絲綿。
無論如何,在沒有其他賦稅雜役的前提下,這一家五口人都不會餓死。
如果再種些果素食、蓄養些牲畜、捕撈些漁獲,說不定還能存下不少積蓄。
“我家府君心念蒼生,施行的當然是善政。”
徐盛家里有不少田地,對農事并不陌生,知曉其中門道,因此說話時語氣極為篤定。
而此時郭嘉的心思,卻已經又轉到了另外一邊。
“如果有一萬戶屯民,屯田四十萬畝,那么官府每年至少可以得到七十萬石糧食,嘶!”
七十萬石這個數字剛出現在腦海,郭嘉頓時不由暗暗咂舌。
如果耕地足夠,屯田規模擴大到十萬戶、百萬戶呢?
那每年得到的糧食,該有多么恐怖。
“不對,不止如此。”
想到對于屯民的另一項要求,郭嘉猛地搖搖頭,敏銳地意識到自己思考過于片面了。
“壯年屯民農閑時,必須參加軍事訓練。這完全是把屯民當成潛在兵員,而且是源源不斷的那種。”
不強制要求屯民上戰場,并不代表所有屯民都會老老實實種地。
任何時代,都不會缺少不甘寂寞、不愿在田地里蹉跎、想要搏一把富貴生活的人。
旗桿下,徐盛忽然站了起來。
他意識到,面前的柔弱青年好像并非尋常民夫。
他又仔細觀察了一番郭嘉,覺得面前之人頗有一股灑脫不羈的氣度。
等到荀彧帶著護衛走到近前,徐盛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回憶了一遍自己前面說過的話,發現并無需要保密的內容,才悄悄松了口氣。
徐盛給自己身后士卒遞了個眼色,正準備盤問這些陌生面孔的身份、行蹤,不遠處忽然傳來劇烈的爭吵聲。
他定眼看去,發現爭吵雙方竟然都是軍中袍澤,而且有人已經抽出了軍劍,頓時暗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