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來時三人三騎，走時卻趕著一輛馬車，車斗里裝了滿滿登登的神米，被布匹蓋著，離開了北京。

隨行的兩位侍從已經不需要再勸說，見到了那樣的神跡，任何人的觀念都會被無法想象地逆轉，李自成只叮囑他們回到軍中不要亂說話。

馬車駛到營寨門口，值守的還是當初裴定第一次送來神米的那個年輕后生和老兵。

那次之后他倆居然沒被軍法處置，心里都慶幸后怕的不得了，以為撿了條命，站崗無比謹慎認真，一刻也不敢偷懶。

眼看李自成遠遠地回來了，他們趕緊打開寨門迎接。

只是，這次李自成怎么也拉了一車東西回來？這倆人現在看見用車裝著蒙著布的東西就渾身一顫。

“不會又是神米吧。”那年輕后生悄聲道。

“閉嘴！”老兵趕緊低聲罵了一句。

營門打開，是劉宗敏等將領，看見李自成平安回來都圍過來，急切詢問著。

可李自成卻沉著臉，一言不發。

他讓人將馬車拉進去，自己帶著一眾將領回到主帳。

“上帝給了我兩個選擇。”

主帳里，李自成坐在首座，向著諸將比起兩根手指。劉宗敏和宋獻策依舊是在最前面，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領袖。

“一，我們繼續攻城，他會在天上相助崇禎，我們永遠攻不進去，惹怒了他，會直接將我們滅去。”

“二，讓我歸順于他，替他做事。”

劉宗敏瞪著老大一雙眼睛，眉毛一高一低看著李自成，好像在聽天書，其他武將也和他表情差不多。

宋獻策臉皮抽動，強壓住激動說道：“上帝？”

“沒錯，自天而降，比人間帝皇還要尊貴，自然便是上帝。”

“大王親眼所見？”另外一將說道。

“當然親眼所見！”李自成表情肅穆，瞬間將帳內的議論聲壓制住。

“我親眼看到上帝從傳國玉璽的光柱中走出，神態自若地登上龍椅，將那崇禎小兒一通貶損。”

他目光出神，好像在回憶當時的場面，忍不住搖了搖頭：

“諸位，天意確實存在，天上確實有神仙！他要保住大明，他親口說的！”

此言一出，諸將頓時炸開了鍋！

有的人一臉抵觸不愿接受，有的人扶著腦袋，陷入難以置信的沉思當中。

“那大王是要……招安？投降？”劉宗敏咧動嘴角，聲音從齒縫間艱難地吐出來，“兄弟們跟你這么久，在商洛山最艱難的時候也還相信你以后一定能成大事，現在，就在北京城外，就在紫禁城幾道墻外面，你跟兄弟們說不干了，要招安？！”

劉宗敏越來越激動，指著李自成大聲說道，闖王卻只是微微低頭，躲開后者的目光。

“你難道要學宋江？！”劉宗敏大手一揮，指向帳內的所有的將領，“宋江招安以后，他的兄弟們都是什么下場？！”

“對啊！大王，你這是要把我們賣了啊！”

“你可以被招安，我們不能啊！招安以后，我們還有手底下的將士，全都是一個死！”

“大王也是皇帝，憑什么不讓你坐江山！我們不服！”

“對，不服！”

諸將的怒火和不滿瞬間被點燃，紛紛怒喊道，有的甚至站了起來。而這些出聲抵制的人都算好的，有一些人默默低下頭不言語，心里已經在計劃著什么……

李自成將這一切都收在眼底，他明白如果自己再不能壓制住這些人，輕則軍隊潰散，重則自己身死，他們另立新主！

眼看諸將紛紛怒吼，劉宗敏氣憤不已地看著自己，李自成沉默片刻，然后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發出一聲巨響！

“都給我閉嘴！”

“難道我不知道皇位就在眼前嗎？難道我不知道十幾萬大軍，拿下紫禁城應該是手到擒來嗎？”

“我也打過仗，我也腦子正常！”

“但是啊各位，真是我親眼所見！那大明的傳國玉璽，真的有如神物一般放出光芒，然后，上帝本人就從其中若無其事地走出！！”

“你們可曾見過這種事？”李自成神情激動，掃過諸將。眾人見他這樣，也愕然地閉上了嘴巴。

“崇禎揪著我的衣領對我說，他恨不得當場把我千刀萬剮，我把他罵急了，他不顧上帝命令要把我拿下，瞬間天地變色，濃云滾滾！你們沒看到嗎？”

眾人沉默，李自成進城他們每個人都擔心，各自關注著京城的方向，確實有那么一刻北京城上空詭異地陰了天，隨后又放晴。

接著李自成開始講述在乾清宮里和崇禎會面，先是崇禎憎恨自己的反應，然后是兩人對話越來越激烈，最后崇禎摔出傳國玉璽，上帝降臨。

“上帝對崇禎也是心有不滿，我能看出來，如果不是為了保留大明，上帝絕對也想讓崇禎退位！他老人家絕不是昏聵，他是要拯救這個江山，拯救黎民百姓！”

劉宗敏聞言頓時激動：“那他為什么不讓你做皇帝！你跟他說咱也能當個好皇帝。”

“不行，他不同意。”李自成搖了搖頭，“上帝給了我另一個任務。”

李自成緩緩抬頭，看著安靜的眾人一字一句道：“殺貪官叛臣！”

“上帝命我歸順于他，為他本尊親自做事，要我在北京，抄過所有貪官的家，將所得財貨充于國庫！”

一時間，所有人都難以接受。從造反賊寇變成了神的軍隊，這反差……

“去把我帶回來的那輛馬車，拖進來。”見眾人都陷入震驚，李自成又吩咐道。

沒什么人動，但還是有人起身出營帳遣士兵將馬車拉了過來。

“倒進來，把車斗倒進來。”

于是又站起兩人掀開簾子，帳外的將領指揮士兵把馬車倒了進來。

李自成大步走上前，伸手抓住車斗上的布匹一扯——

一顆顆一米多長的巨大米粒，飽滿圓潤的堆積在馬車之內，就算是馬車車斗也只能堆下幾十顆，但分量看上去已經足夠好幾百個人吃上一段時間！

營帳中瞬間安靜下來，只能聽到眾人倒吸冷氣和吞咽口水的聲音。

這東西他們每個人都認識，但都不敢相信，或者說不愿意相信，直到此刻李自成將整整一車的神米展露在他們眼前，這種視覺沖擊力，讓每個人的大腦都斷片了一下。

“臨走時上帝問我，軍中糧餉是否足夠。”

“我說夠了，但他還是賞給我這些東西。”

李自成撫摸著巨大的米粒，緩緩道：“我今早為什么不發動進攻，你們難道就沒人想到嗎？”

“軍中的士氣，已經垮了，就因為這東西。”

“明日，若是上帝給城里降下火炮弓矢、兵戈鐵甲怎么辦？”

李自成皺著眉問道，然后突然語氣放柔：“沒關系，因為他老人家根本沒必要這么做，他只要從天外降下一掌，我們所有人！都會變成那天正陽門外的肉泥！”

李自成聲音猛地高漲，將帳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大順大順……”李自成沉吟起來，“順的是什么？”

“是天意啊。”

他喟嘆一聲，聲音里有不甘、有憤懣。

但更多的，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