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風鈴聲叮當入耳,我再次緩緩睜眼,原來我又回到了極樂閣。
老趙讓我等他?難道他也死了?
我叫了一聲:老趙!
回應我的是頭頂一陣轟隆作響,我抬頭看著眼前的景象滿眼驚懼,只見頭頂玄月幻變成一只紅色的眼睛。
幽幽神秘的聲音響徹耳膜:極樂閣只納自亡之魂。
——
我親眼看著阿琴慢慢溺死在浴缸里。
這個浴缸就是為這一天準備的,在我生日這天,送她一份大禮。
確定她已經停止呼吸,我費勁的把她抱起來。
雖然,人死了之后真的會變得特別重。
可是她從病了之后就一直瘦,死了也沒重幾兩。
我怕她冷,把屋里的暖氣又調高了一些,動作細致的為她穿上衣服。
拿起吹風機吹干她的頭發,她年輕的時候就氣質出眾,老了更有書卷氣質,我給她精心打扮一下自然更加好看,我翻出給她新買還未拆封的口紅,輕柔地在她的嘴唇和臉頰抹上,讓她看起來氣色可以更紅潤一些。
平常我也努力給她打扮希望她可以自信一些,可她在糊涂的時候不關心這些,清醒的時候更是害怕照鏡子,所以她病了之后家里的鏡子都被遮擋起來。
我細細打量著她片刻,她就像睡著了一樣,我低下頭吻她的額頭。
才發現,不過兩個小時,她整個人已經出現僵冷的跡象。
這個身體只剩下軀殼,毫無生機,阿琴真的被我親自送走了。
那她的靈魂此時在哪?還在這個家游蕩嗎?
她真的自由了嗎?
我抱著她的軀殼失聲痛苦,萬念俱灰。
我每天都在后悔同意女兒女婿請護工照顧阿琴的提議,是我,讓她病情迅速惡化。
她那樣驕傲的一個人,這一病每天都覺得自己是個累贅,時刻活在屈辱里無地自容,怎么會接受除了他以外的陌生人踫她的身體?
是我沒有好好照顧好她。
在我發現女兒請的護工把她一絲不掛晾在一旁時,我有多想掐死自己,我怎么會允許她離開我的視線。
女兒的固執不過是希望遠在國外的自己可以心里好受而已。
自從女兒和她媽發生了爭執后,我就把女兒痛罵一頓了。
她不能接受阿琴只記得一只貓卻忘了她這個親生女兒,可是,她清醒的時候為什么又離她最遠?
所有的彌補都不過是自己的意難平在作崇。
我把她收拾妥當,打電話跟女兒直言不諱的說出自己的所作所為,電話那頭意料之中的歇斯底里:“趙成全你瘋了嗎?這是謀殺!你還不承認你就是嫌我媽是累贅?巴不得我媽早點死,這樣你就可以解脫了,我一定要去告你,你這個殺人兇手……”
她哭得很痛苦,我聽得很平靜,仿佛在電話那頭哭鬧的不是我的女兒,發生的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她一直就是這樣,從小到大,只覺得自己是對的,我們都是老固執老封建。
從小到大都要自己拿主意,就連她媽病了都希望可以聽她安排,自以為是認為這就是為我們好。
自從阿琴病了之后,她在跟前照顧的次數雙手都能數過來。
除了怪我就是怪護工,從來不會怪自己對父母的關心少。
我掛了女兒的電話后就打電話給女婿囑咐幾句后便掛了電話,接著才打電話給殯儀館。
平靜安排著阿琴的一切后事事宜,仿佛在交待一件特別尋常的事。
女兒又給我打了幾通電話過來,不過我實在太累了,不想接。為了體面的送阿琴,我準備把自己收拾一翻。
打開衣櫥翻出自己最好看的那身西服,是前幾年阿琴給我買的,本來是想在我們金婚紀念日擺席的時候穿的,現在穿卻松松垮垮不合身了。
我把前額的白發梳起來,阿琴喜歡我露出額頭的樣子。
確定好自己和她一樣得體光鮮,我又慢慢躺到她身邊。
在靜靜等待殯儀館來的過程,我握著阿琴冰冷死白的手看著窗外。
“今天雪太大了,估計是堵車了。你耐心等一等,就當最后再陪一陪我,我們夫妻倆,好好的說說話。”
說什么呢?
我一張嘴就跟被人扼住嚨喉一樣發不出聲。
沉默了一會兒,我才開始和她嘮嘮叨叨。
“其實那天你突然想吃腸粉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
“老實說,我被你折磨得真的想干脆掐死你算了,所以你一說要吃腸粉的時候,我居然有一種解脫的感受。”
周記腸粉在好幾年前就搬走了,我當時就站在門外仔細聽著你在里面的動靜,甚至都不敢去看監控。
可是我做不到,我狠不下心,我不甘心,所以最后關頭我沖進去了。
當我看見你是用一條撕碎的破布纏在兩邊床頭企圖勒死自己時,我感到無比的憤怒。
憑什么你想死就可以拋下我?
憑什么后面的爛攤子就扔給我?
為什么要讓我變成一個恨不得你馬上死去的枕邊人?
所以我打了你一巴掌,結婚這么多年,這是我第一次打你。
對不起!
后來,你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瘋瘋顛顛的時候越來越多,每次清醒都更加痛苦,甚至不吃不喝的想用絕食餓死自己。
我才慢慢理解你當年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給病重的咪咪安樂死的。
我越來越害怕你發病的時候,也很怕你抱著一團破布跟我說那是咪咪回來了的認真神情,更害怕你突然對著空氣招手搭話,似乎你在離真正的死亡越來越近。
你的生命力一點點在我眼前流逝。
有時候你昏睡好幾天都不醒,可鼻尖卻是溫熱的。
有時候坐在那里瞳孔呆滯,像雕像一眼不眨。
整個房間都充斥著我哽咽痛哭的聲音。
阿琴,能娶到你是我趙成全今生的福份。
我在她耳邊說了很多話,什么時候睡著的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只覺得今年的冬天好像來得很快。
當我渾渾噩噩醒來的時候,耳邊響起了逐漸清晰的廣播音:當前站點-奈河,請乘客出站。
我低頭看著手里捏著的車票,白紙黑字寫著到站地點:奈河。
可我想不起來自己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出了列車,我奇怪大家的動作為什么那么慢,仿佛都是飄著的,沒什么重量。
就連我也是不受控制的向前走著,冰冷刺骨的河水逐漸把我淹沒,一張柔美的容顏映入我的腦中又迅速消散。
……
“據XX學校的學生爆料,一對伉儷情深的人民教師夫婦在前幾天雙雙安詳離世,這對夫婦的學生于昨日與他的親屬舉行了一場追思會,每一位學生的致詞都感動全網……愿這對……”
-僅以此文獻給身患阿爾茨海默癥的患者與家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