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爺問完了話,就讓謝放回去歇息了,謝放知道韓光會來找自己,并沒有走遠。果然,很快韓光就追了上來,將他攔住。以審度的目光將他仔細看了一遍,輕笑:“為什么不供出我?”
謝放抬眉看他,緩聲:“這些本來也是二少爺的東西。”
韓光心中舒服極了,這樣識時務,日后可以為他所用:“以后我再不會戲耍你,只是……以我所知道的,我爹剛才既然那樣問,那一定是知道有東西丟失了。你賬本上不寫清楚,我爹定會懷疑是你拿的。”
他覺得謝放已經入了自己的陣營,所以也想像個真正的主子那樣護著自己的奴才,因此跟他掏心說了這話。
謝放說道:“少了一件兩件,老爺不會察覺的。只是以后二少爺不要再動庫房里的東西,畢竟都已經入了賬本里。”
——但哪里是少了一件兩件。韓光暗中嘀咕,可他不打算把這話說出來,有人頂罪,何樂而不為。就算是已經將他當做是自己人,他也沒打算犧牲自己來保他,這一點也不劃算。
謝放當然知道韓老爺能看得出來他沒有把庫房的東西列齊全,本來讓他去庫房,也是為了試探他。
但他一點也不慌。
“謝放這人,也是個愛財的。”
韓夫人又在點香,是韓老爺最喜歡的沉香。沉香昂貴,很好地彰顯了主人的身份,所以雖然費錢,但韓老爺也喜歡讓衣裳沾上香氣,不但是這里,連其她三個姨娘的房里,都有沉香,只在他去的時候點。
“貪財?看起來倒不像。”韓夫人說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我想知道他為什么會委身做個管家,說無家可歸我不信,畢竟他看起來不是個沒有手段的人。所以我讓他清查庫房,而今晚他將賬本給我,我發現少了五件東西,有名貴藥材,也有珍品。”
韓夫人訝異道:“是他偷的?”
“除了他,還有誰有庫房里的鑰匙?”
韓夫人輕挑眉眼:“琴姨娘手里也有。”
琴姨娘就是大姨娘,而韓光就是大姨娘的兒子。
韓老爺頓時不悅:“琴琴定不會做這種事,我給她的錢并不少,你休要這樣排擠人。”
韓夫人噤聲不語,這些話她說了也不少,反正他是不會聽信的,那何必費她唇舌。她將沉香點好,推到他一旁,輕搖扇子,將香氣送到他的面前:“既然知道是謝放做的,那你該讓他滾。”
韓老爺深吸一口香氣,十分怡然:“我更不能讓他滾,他要是什么都不貪,這種人才可怕。一個有能力的人,卻什么都不貪,合理么?”
韓夫人此時才明白丈夫的用意,她暗暗嘆服丈夫的機警,又覺丈夫機警得有些可怕了。她不再多言,附和道:“這倒是。”
“今晚我同他打了個失竊的比方,他并不愚笨,應該知道分寸。但以后別人送來的珍品,還得夫人你記好賬目。”
韓夫人眉眼輕抬,想趁機譏諷他怎么不交給他的琴姨娘,但最后還是忍住了。
一大清早,阿卯就去了附近草地尋了些草藥,洗凈晾在門前,等正午歸來,給草翻了個面,到了傍晚,草已經曬得干脆,用手輕輕一碾,就碎成了渣滓。
她把干草磨成粉,放在潔凈的荷包里,準備去拿給謝放。
她還記掛他手上的傷,昨晚聽見韓老爺喊他過去,她還擔心他挨罵受罰,但后來跟同屋的小姐妹打聽,聽說他非但沒有受罰,還得了老爺關心,原來他說自己午后去了藥鋪那換洗紗布,結果睡著了。
這個說法不大可信,因為她親眼看著他是追著二少爺的車去的。
但他為什么要說謊?
阿卯想不通他的用意,也不想去想太多,拿了荷包揣兜里,就去找謝放。
管家做事沒有固定時辰固定位置,阿卯又不好問人他的下落,于是到了用飯的時辰才看見他在花園過道那,和人說著話。仔細一瞧,那人竟是二少爺。
她遠遠看著,韓光和謝放似乎聊得甚歡,幾次見韓光朗聲笑,絲毫沒有刁難他的意思。
本以為他們要交談很久,阿卯沒有藏起自己,突然韓光轉身,這一眼就看到了阿卯。
阿卯微怯,想往旁邊躲,但韓光幾步追了上來,將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忽然笑得隱晦:“難怪了……難怪了……”
說完就走了,只留下意味深長的笑,讓阿卯不知所措。
一會謝放也走了過來,對阿卯說道:“以后不必避著二少爺了,他不會再對你做無禮的事。”
阿卯抬眉問道:“是你跟他說了什么?”
謝放說道:“只是說了一些勸阻的話。”
阿卯未經人事,但也知道一些人情世故,同屋的姐妹說得多,她又做了那么久的下人,更懂得不少。可看看謝放,好像根本沒意識到他說的話,在韓光眼里,已然變了味道。
她的面頰又飛起兩朵紅云,想說,最后還是沒好意思說出口,輕輕嘆了一口氣:“謝謝管家為阿卯解圍。”
謝放沒有領功勞,見她要走,又喚住她:“等等。”
阿卯停步看他,見他從袖中拿出一盒東西來,直接遞給了自己。她接來打開一瞧,里面竟是幾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方帕,她心頭咯噔一聲,不明其意。
謝放說道:“那日馬發瘋,我磨傷了手,你用方帕幫我包扎,雖然我試著洗干凈,但畢竟沾了血,不能用了。昨天你又拿帕子給我拭汗,我也忘了還,思前想后,就去買了一盒新的。”
方帕不是普通的布料,是絲帕,上頭還繡著紅梅臘梅,手工精巧——不是她這種下人能光明正大用的。
但阿卯沒說,他一個男子是不懂的,而且說了他定會又去買一盒。借著這盒方帕的“回禮”,也算是將這幾日兩人彼此相欠的“債”說清楚,以后也不會那么尷尬窘迫了。
阿卯將盒子收下,說道:“管家有心了。”
謝放還了方帕,心頭也不似再有什么東西堵著,以為話題就此結束,要各自去辦事時,又聽她說道:“以后謝管家你……不要再在二少爺面前提我的事,這樣好些。”
謝放不解:“為什么?”
阿卯的俏臉又添紅云,垂頭說道:“沒什么,那我去忙了。”
她說完就快步走開,留下謝放在原地。謝放一時沒有猜出話里的意思,等看著姑娘快步離開的背影,才恍然——原來他跟韓光說的話,被他誤會了自己對阿卯有情思,所以才特地跟他說不要再對阿卯動念想。
無怪乎韓光方才聽后笑得那樣開懷隱晦。
鬧了個誤會的謝放也覺不妥,本來絲帕一事便是想和阿卯恢復管家和婢女的關系,而不要有再進一步的接觸,誰想弄巧成拙。
謝放眉頭微攏,放眼看向廊道遠處,已經沒了姑娘的身影,但阿卯的一顰一笑,還留在他的眼中。
阿卯從花園里出來,才摸出她用了一日光景做好的藥草荷包,想了想,蹲在池邊將粉末全灑入水中。
謝放很明確的表示兩人不該有任何瓜葛了,她要是再將荷包送出去,謝放又得頭疼該怎么“回報”。這藥對他的傷有好處,但他肯定也會去大夫那拿藥,所以少了這個也沒關系。
世上心意難還,還是不要有誤會得好。
粉末飄入池中,一點一點往下沉落,日光映照水面,漾起的點點波光點綴在阿卯的明眸中,飄飄忽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