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歲年辦事能力極強,深得皇帝喜愛,朝中大臣因此都爭著要與他結交。
可李歲年一概不理,只與一新晉官員秦寒商交好。
這天,秦寒商拉著李歲年來到了煙柳樓外。
“懷如,陛下又賞賜了你百畝良田,今日怎么說也要好好慶祝一番。”秦寒商指著煙柳樓道。
“子若,我還是,不進去了。”李歲年望了一眼燈光流溢花樓,垂眸道。
“哎,懷如,今日我興致好,你可莫要掃了我的興。”秦寒商拽著他就要往里走。
“喲,這不是李公子嗎?哦不,現在該叫李大人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方才我還同淺月說起你呢。”玉瓊踱著蓮步同淺月出現在李歲年兩人不遠處。
淺月自然也看到了李歲年,如今的他,一襲黑衣,衣袍上面的流光蟒紋若隱若現。
他的樣子沒有太大變化,只是臉上再不見當初的青澀,她甚至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淡漠與疏離。
淺月只是看了一眼李歲年,隨后垂了眸子。
秦寒商停下動作,看向李歲年。
“懷如,你認識這二位姑娘?”
李歲年不答。
“自然認識。這位大人是李大人的好友吧?”玉瓊看向秦寒商。
秦寒商點頭,隨后拽了拽李歲年。李歲年不說話,也不抬眸。
“奴家也不怕告訴大人,當初可是李大人親口告訴奴家,說他要給我們淺月自由,娶我們淺月呢。”玉瓊掩唇笑道。
秦寒商瞪大了眼,“懷如,你這,公……”
“往日胡言,豈可當真?”秦寒商話未說完,就被李歲年打斷。
只見李歲年抬眸,神色淡漠至極。
“李歲年,你是何意思?當初你可不是這般說的。”玉瓊臉色一冷。
“一點朱唇萬人嘗,豈能配我狀元郎?”李歲年冷聲道。
聽到這話玉瓊和淺月是雙雙變了臉色。
玉瓊怒火中燒,大罵李歲年忘恩負義。而淺月的臉色蒼白,眼眶有些發紅。
秦寒商也愣住了,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李懷如嗎?怎會這般言辭?
“瓊姐姐,我們走吧……”淺月拉住準備動手的玉瓊,低聲道。
“淺月……”玉瓊黛眉緊蹙。
“走吧。”淺月的聲音很低,帶著祈求的意味。
“好,李歲年,我就當之前是我瞎了眼,竟會相信你這么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若再敢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定不會輕饒了你。”玉瓊指著李歲年,厲色道。
李府
“懷如,那位姑娘所言當真?”秦寒商問道。
李歲年垂眸不語。
“那公主,若是圣上知曉,是要問罪于你的。”唐寒商急道。
“公主知曉。”
“什么?!”
在那之后,李歲年就如玉瓊所言的那樣,再未踏足過煙柳樓。
一月后
“圣上恩典,今新科狀元李歲年,卓爾不群,博學多才,朕心甚慰。應云樂公主意愿,特將其許配于爾。還不速速謝恩。”
陳公公站在李府門口,捏著嗓子念完圣旨。
李府外圍了一圈百姓,好不熱鬧。聽到是皇家賜婚,倒是一件喜事,便紛紛鼓掌喝彩。
“臣,謝主隆恩。”李歲年剛準備接旨。
“慢著!李歲年,你不能接旨!”一道女聲打斷了他們。
玉瓊出現在李府外,她的神色似是有些慌張。
一眾百姓也紛紛議論起來,他們沒去過煙柳樓,自然不認識玉瓊,還當是李歲年先前的紅顏知己。
李歲年看向她,神色不變。
“大膽!”門外的侍衛攔住了玉瓊。
“何人膽敢阻攔圣旨?”陳公公轉過身,嗓音尖銳。
“來人,將那女子抓起來,杖斃。”陳公公冷冷道。
周圍的百姓瞬間四散開來。
玉瓊看著靠近的侍衛,沒有后退,任憑侍衛按住了自己的肩膀。
“淺月!”她大聲喊道。
陳公像是沒聽見似的,揮了揮手。
“陳公,且慢。”李歲年淡聲開口。
“李大人,這是何意?”陳公公瞇起眼睛。
李歲年微微拱手,道:“今日乃我與公主大喜之日,若見了血,怕是不妥。”
陳公公神色不明地掃了李歲年一眼,才緩緩開口,“大人說的是,是老奴考慮不周了。”
隨即又道,“那便將那女人趕走吧。”
玉瓊望向李歲年,看到對方垂著眸子,似乎并沒有太在意她的話。
她握緊了拳,指甲嵌進了肉里,在侍衛松開自己后,憤然離去。
煙柳樓
淺月躺在床榻上,氣息奄奄。姑娘們圍在床邊,泣不成聲。
“媽媽,媽媽,你可算回來了,淺月姐姐,她,她快不行了。”悅然啞著嗓子道。
玉瓊走到床邊,將手覆在淺月的手背上。
她的眼眶已然紅了。
淺月緩緩睜開眼,那雙好看的丹鳳眸在聽到玉瓊說沒有之后,愈發沒了神采。
淺月將頭轉向一邊,蒼白的唇瓣緊緊抿著。
亥時三刻
李歲年與秦寒商到了煙柳樓外。
“我說懷如,你這是做甚?先前我拉你來,你不愿進去,現下怎的又想來了?還是半夜三更來此。這花樓早便關了門了。再者,難不成你忘了那位姑娘的話了?”
秦寒商哈欠連天,這半夜三更被李歲年從床上拉起來,他自是十分不愿。
可奈何他李懷如是他秦寒商千求萬求,求來的結拜兄弟。只等陪他一同前來。
“子若,抱歉。”李歲年有些愧疚。
“罷了,你若請我喝酒,我便原諒你。”秦寒商見他臉色不好,不忍道。
玉瓊沒有關二樓的窗子,便瞧見了樓下的人。
她一愣,卻也回過神來,立即下樓開了門。
“李歲年!你還敢來?!這里不歡迎你!”“要不是你,淺月姐姐怎會變成這般模樣?!”“李公子,我們先前待你不薄,淺月姐姐待你更是一片赤誠,可你為何,為何要說那些傷人傷心之話?”
姑娘們將李歲年擋在門外。
李歲年只是抿緊了唇,不曾多言。
“李歲年,你倒真是個白眼狼!”妙妙怒道。
“這位姑娘,夠了吧?”秦寒商有些忍不住了。
李歲年卻一把拉住了他。
“好了,都先隨我出來,讓他們二人待會兒。”玉瓊看了看李歲年,道。
“媽媽……”
“行了,都出來。”
姑娘們悉數退出屋外,但也并未走遠。
秦寒商也候在門外。
“是你么?”淺月的聲音很輕。
“是我。”李歲年離得遠,他不敢上前。
“你為何還要來?”淺月有些費力地坐起身。
李歲年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已經沒有了焦距,她看不見了。
“怎會如此?”
“什么?你是問我的眼睛么?”淺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李歲年的眼眶通紅,卻不回答淺月。
淺月看不到,只以為他是不想回答她,便自嘲地笑了笑。
“李公子,我不想多言,我只問一句,你當初許下的承諾,可還算數?”
李歲年的心顫了顫,他張了張嘴。
可他瞧見了窗邊那抹黑影,心沉到了谷底,他握緊了拳。
半晌,他才吐出兩個字。
“不算。”
砰的一聲,門被踹開了。
“李歲年!你到底是何意思?”
“妙妙……”淺月輕聲喚道。
許久,淺月才再次開口,像是用盡了全部的氣力。
“讓他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他……”
煙柳樓外
“你快滾吧。”妙妙看著李歲年氣不打一處來。
李歲年看著關上的大門,看了許久,才垂了眸子,讓人看不清神色。
“懷如……”秦寒商有些擔憂。
“我們走吧。”李歲年沒有多言,秦寒商也跟著他離開了。
半月后,煙柳樓傳出消息,花魁淺月香消玉殞。
“懷如,你快出來啊,不要把自己關在屋里啊。有什么事,我們可以商量啊。”秦寒商拍了拍門。
無人回答,“懷如,懷如?”
三日后
房門被打開了,李歲年抬眸,邁出了門檻。
“懷如?”蜷在一旁打瞌睡的秦寒商驚醒了。
李歲年整個人都瘦了許多,本就寬大的衣袍,更加松松垮垮。
他的眼窩深陷,眼底滿是淤青,眼睛布滿血絲。下巴的胡子也長了,臉頰都陷了下去。
“懷如,你……”
李歲年想開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三天滴水未進,他的嗓子已經啞了。
“水……”他艱難地吐出一個字眼。
“水?水是吧,你等著。”
大廳
李歲年慢慢喝著白開水,秦寒商已經備了些清淡的粥食。
“懷如,你都知曉了吧。”李歲年沒回答他,但他們都心知肚明。
“人死不能復生,你……唉,我也不知如何安慰你了。”秦寒商煩躁地抓了抓頭。
“子若,幫我準備一下,我要入宮。”李歲年放下杯子。
“啊?”
皇宮
“李愛卿,身體可是好些了?”皇帝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這幾日,他一直告假,云樂公主擔心極了,問了皇帝好幾次,就差沒出宮去找他了。
“承圣上吉言,臣已無大礙。”李歲年抬頭,直視皇帝。
二人對視,皇帝有些不悅,皺了皺眉。
“懷如哥哥!”云樂公主從后殿跑了出來。
“汝兒,不得無禮。”
“父皇~”
“公主。”李歲年恭敬道。
“父皇,我帶懷如哥哥去云樂宮了。”
云樂公主看了皇帝一眼,見他沒反對,便道:“兒臣謝過父皇。”
云樂宮
“懷如哥哥,你的身子可好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這幾天,我有多擔心,父皇還不讓我出宮找你。”云樂道。
李歲年避開她的手,“公主。”
“懷如哥哥,怎么了?”
“公主還是離臣遠些。”
“為何?”
李歲年不語。
“懷如哥哥,我知你已心有所屬,可父皇已為你我二人賜婚,下月便是我們的大婚之日。”
李歲年眸光黯淡,神色沉郁。
夜晚,李府。
李歲年站在窗前,身后一抹黑影閃現。
“還需多久?”黑影問道。
“一月足矣。”李歲年轉身,看向黑影。
“好,一月之后,我等你的消息。”黑影說罷,隱入了夜色。
景榮十七年六月初七,景榮公主趙汝兒下嫁當朝戶部尚書李歲年。
婚娶當日,鳳冠霞帔,十里紅妝。新娘子的嫁妝足足有十幾條街,尚書府邸都裝不下。
公主成婚,當朝天子令施粥的善堂給乞丐們分發了許多吃食,免了百姓們半月的賦稅。
百姓們大都得了天子恩惠,似乎也對這位皇帝有所改觀。
然而就在公主與駙馬新婚之夜,前大將軍江徽之子江岳靖率部下血洗了皇城。
那一晚,尸橫遍野,又恰逢暴雨,血水在地面上匯成了數不勝數的紅色水洼。
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這個皇城一片死寂。
景榮帝被殺,太子東逃,而最受寵的云樂公主也失蹤了。
一月之后,江岳靖稱帝,建國大辰,國號明德。
他稱帝后第一件事,便是為景榮的開國大將軍江徽平反。
“景榮黃帝重徭重賦,令百姓苦不堪言,是為不仁。以通敵之名,陷害開國元勛,是為不義。
今昭告天下,大將軍江徽對先朝忠心耿耿,屢立軍功,追封為忠義文公,名垂青史,受萬世香火。”
而煙柳樓花魁淺月,原是江徽之女江玥卿,為躲避景榮帝的追殺,被迫流落至青樓。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輕徭薄賦,休養生息。百姓們自然擁戴新君。
江岳靖能夠順利登基,為江徽平反,李歲年功不可沒,秦寒商也被冊封為工部尚書。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李歲年要安享富貴之時,他卻回到了煙柳樓。
戰火方息,煙柳樓也暫停了接客。
姑娘們見到他自是十分不愿,可她們也得知了淺月的身份。江岳靖是淺月的兄長,李歲年幫了江岳靖,也算是為淺月報了仇。
再加上玉瓊為他做保,姑娘們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是再也沒了從前的親切。
李歲年深知自己所犯下的過錯,也再不敢與姑娘們多說一句。
李歲年每日起得很早,總是出去一整天,晚上才回。玉瓊派人跟過他,發現他只是外出做善事,有時也去淺月墳前坐一坐。除了臉上少了些活氣以外,和先前沒什么不同。
起初玉瓊還有些擔心他,日復一日下來,見他與常人無異,也便漸漸放下心來。
三年后,玉瓊照常開門營業,但李歲年卻意外的沒有早起。
玉瓊覺得不對勁,立即上了二樓。她喊了李歲年的名字,無人應答。
玉瓊推開門,李歲年躺在床榻上,沒有聲息。玉瓊碰了碰他的手背,冰涼。
那一日,煙柳樓的姑娘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如淺月走時。
這三年來,李歲年雖再不與姑娘們親近,但也總是默默地照顧著所有人。
她們早就不怨他了,更何況淺月姐姐也不讓她們怨他。
玉瓊在書桌上發現了李歲年的絕筆。
“玉瓊姑娘親見,
懷如自知,傷她至深,無顏相見。生不曾同衾,但死求同穴。三年期已滿,懷如命數盡。望姑娘,成全。”
原來,他這三年,日日行善,是為了為她守靈,護她魂靈往生。如今,三年已到,他便要同她一道去了。
玉瓊看著信,流下兩行清淚。
淺月啊,你沒有看錯人,李公子他,來尋你了。
江徽受昭回京時,江岳靖因戰況耽擱了幾天。可就在他大勝準備還朝時,父親通敵的消息傳來。
當今圣上誅他三族,父親去世,小妹失蹤。而他,被迫起兵反抗。
父親此次回京只帶了兩萬將士,余下十余萬將士尚在邊疆。
聽到大將軍被害的消息,他們毅然決然的跟隨了小將軍。
景榮帝派了十五萬將士前來平亂,江岳靖才歷一戰,彈藥糧草早已不足。他們被逼的節節敗退。
在江岳靖瀕臨絕望之際,敵國使節前來,稱愿意與他結盟。
起初,江岳靖是不愿的,他到底是景榮的子民。景榮帝雖將叛國的罪名扣在他們一家頭上,但他到底未曾真的叛國。
可當他看到面黃肌瘦的將士們時,他沉默了。
景榮帝害他將士,殺他親人。他定要為他們討回公道!
之后江岳靖與大余聯盟,反了景榮帝一軍。
他并未殺那些投降的戰士,只是勸他們歸順。而那些將士本就敬仰大將軍,許多都不相信大將軍會叛國,也都悉數歸降。
景榮帝害怕江岳靖反擊,便將十四州的兵力調回。另外,他開始搜尋一個人——江玥卿。
江岳靖也在尋找妹妹,后來終于在盈荷的幫助下,得知了妹妹的下落。他暗中派人保護著淺月,盈荷則為他傳遞情報。
之后,淺月遇到李歲年。
李歲年會試一舉中榜,江岳靖深知此人于他定有大用。便暗中與李歲年相見。
而淺月之后被景榮帝發現了蹤跡,她是將門之女,會些拳腳功夫,可又怎敵帝王手下。
自那次墓地遇襲,她便知曉,她注定躲不過。所以她不想連累了李歲年,可她又怎知,他早已身在局中。
李歲年高中后,成了當朝尚書。一是云樂公主心悅于李歲年,二是景榮帝發現了李歲年與淺月關系匪淺,他用淺月來威脅李歲年為他辦事。
而李歲年在得知淺月的身世之后,并不想幫江岳靖謀反,只想守著淺月平安過完一輩子。
可天有不測風云,淺月香消玉殞,她的死成了壓死李歲年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決心要推翻這個殘暴的昏君,為了淺月曾許下的那個心愿,更是為了百姓。
只愿天下定,四海平,百姓安,人皆喜。
李歲年開始暗中拉攏文臣,而秦寒商負責武將。
不到一個月時間,滿朝文武大臣大半都被擺平。
大將軍江徽之死,終歸成了他們心里的刺。他們生怕哪天自己的權勢太大,惹帝王猜忌,而家破人亡。
眼下得李歲年拉攏,倒是像吃了一顆定心丸。
李歲年得寵,是太子一系,跟著他準沒有錯的。
唯一讓李歲年頭疼的,便是他的伯父,李忠對景榮帝忠心耿耿。
對于李歲年要同江岳靖謀反一事,極力反對。但也因李歲年是自己的侄子,沒有告發他們。
李忠日日諫言,勸景榮帝收心斂性,愛惜子民。可景榮帝親小人,遠賢臣,也漸漸令李忠寒了心。
李忠最終辭去了官職,歸隱山林。
在李歲年與公主大婚的前半月,西南南越挑起戰火,景榮帝不得不將半數兵力調往西南。
江岳靖終于等到了機會,于是大婚之夜,血洗皇城,惡人終究是得了惡報。
李歲年保下了云樂公主,因為她曾救過淺月一次,也因她曾經幫過他。
他們讓她沒了依靠,失去了家人。他送云樂公主去了悠州,保她余生安樂,也算是還了云樂公主的恩情。
后來,云樂在悠州遇到了自己的良人,便也嫁人生子。那時,李歲年還派人送去了賀禮。
而當上了工部尚書的秦寒商,也不曾懈怠。他兢兢業業,做好他該做的一切。
聽聞李歲年的死訊時,他的眼眶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物是人非,時過境遷。逝者已矣,生者當放的下。
從今往后,明君仁政,大辰國運昌盛,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大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