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者雖無江山夢,龍顏不許惡念成,
化危之下民安泰,一朝孤島海波平。
登基大典后,百官朝拜,朱棣心情大好,難得龍顏一悅,于朝堂中問道:“眾愛卿,可有何事相奏,無事退朝!”
朱棣欲起身離去,此時尚書李剛抱本上前,參道:“臣聽聞江湖流寇興風作浪,于華山集結圖謀反亂,已占直隸三郡,實為我大明之患,不可不除!”
朱棣怒道:“我本想放這些江湖人等一條生路,沒料到他們竟得寸進尺,打起我大明江山的主意,張漢周,此事朕已交給你,你且看如何處置?”
張漢周見機躬道:“微臣不才,先前率東廠剿滅了不少賊寇,但他們有二十余萬之眾,而臣只有區區數百人馬,實在難以抗衡,且他們盟主風容致武功甚高,不在臣之下,在叛軍中威望也頗高,還請皇上增派人馬,前往華山剿匪,臣愿率隊前往。”
“又是他,先前暗中行刺先皇,而今又來橫生禍端,傳我詔令,緝拿此人與其同伙,如若反抗,格殺勿論!”朱棣怒道。
話畢,又命朱能抽調二十萬大軍隨張漢周前去華山剿匪。
此時,姚廣孝奏言道:“皇上,西北瓦剌陳兵邊境,虎視眈眈,西南波斯鐵騎也隔山而望,對我大明之境覬覦已久,如果此時調兵,怕是邊境生亂,臣以為調兵不是萬全之策!”
李剛反詰道:“姚大人此言,莫不是坐由他江湖賊人作亂,這區區邊境有何干系,即使被那番邦掠了去,對我大明江山不過是九牛一毛,只要我大明中原穩固,還怕什么!”
聽了李剛一言,朱棣臉色極為難看,拂然怒道:“我大明江山萬里,無一可棄,姚大人言之有理,調兵之事無須再提,剿匪之事朕自有主張!”
此言一出,嚇得李剛不敢多言,沒有被皇上怪罪,心中已是萬幸,不覺間冷汗襲背。朱棣也是礙于登基之時,不便革辦大臣,如若他時,定不會這么輕易作罷。
……
紅玉樓,丁仙兒和蘇妧紛紛收到密報,兩人雖不明身份,但都暗中行使妥當,準備執行任務。
此時,云二娘搖擺著走進仙兒房間,見她黑衣素面,持器在身,頓被嚇了一跳,繼而又嘲諷道:“喲,仙兒姑娘這是打算改行么,你把老娘的紅玉樓當什么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今兒必須給老娘接客,不然……”
話未說完,云二娘直直地兀立在那里,胸前中了一劍,汩汩流血,還沒看清怎么回事,便倒在血泊之中。
丁仙兒一臉憤恨道:“你這個死老鴇,我忍你很久了,對蘇妧輕聲細語,極般討好,對我卻呼來喝去,冷嘲熱諷,今日就是你的下場,如果識相的話,下輩子投胎別再碰見我丁仙兒!”話畢,一腳踢開云二娘的尸體,奪門而去。可憐云二娘驚目未閉,死前竟未料到自己也是一身好武藝,就這樣眨眼之間死于非命。
皇宮之中,朱棣忙于遷都一事,自然沒把這些江湖瑣事放在心上,連千軍萬馬都不放在眼里,區區一幫江湖流寇在朱棣看來不過是一群螻蟻,只把此事交與姚廣孝便不再過問。
是晚,朱棣在內宮召見姚廣孝,要事談畢,一時起問:“剿匪一事進展如何?”
姚廣孝答道:“微臣已命朱能將軍帶朵顏三衛前去捉拿,又令潼關府軍調集三百門火炮秘密埋伏在華山之下,只要他們起事,定當一舉滅之!”
朱棣又擔心三保來,言道:“明日告訴三保,讓他日日陪朕下棋,朕有些時日沒見他了,讓他不要再出宮了!”
姚廣孝笑道:“皇上,只怕三保大人沒這興致下棋了!”
朱棣略有凝眉,姚廣孝馬上回道:“近些時日,三保大人忙著和一群工匠在一起,研究如何制造大船,前日微臣還去瞧個究竟,那船竟有些模樣了,怕是裝個一兩百人都不在話下!”
朱棣也笑道:“朕倒是也有興致去瞧一瞧,這三保經常搞些名堂,莫不是在這陸地上無聊了,想去海上探探。”
正值兩人談話之際,忽有衛兵來報:“皇上,燕龍衛請求謹見!”
姚廣孝聞言,面色一驚,忙道:“微臣告退!”
燕龍衛一襲黑衣,在皇上面前也是黑紗裹龐,甚至連朱棣也想不起他長什么模樣了。
朱棣正言道:“朕已派張漢周率錦衣衛去對付那些逆賊,此人與江湖素有瓜葛,朕怕他不會全力應對。以朱能之力,消滅他們自不在話下,可那幾個頂尖高手,怕是沒那么容易拿下。朕派你率燕衛軍暗中行事,務必將那些逃賊一網打盡,永絕后患,朕切不可再像先皇那般優柔寡斷,放虎歸山!”
燕龍衛拱首沉聲道:“請主公放心,子羽定不負所托!”
走到院中,燕龍衛仰天一嘆,飛身遁去。
……
蘇妧一襲黑衣,走進屋中,燕龍衛并未轉身,吩咐道:“江湖門派高手盡聚華山,主公有意一并殲之,朵顏三衛與錦衣衛、東廠傾巢而出,主公仍不放心,令我等暗中行事,你且帶領虎驃衛八百騎于風陵渡口埋伏,伺機而動,勿留活口!”
蘇妧佯作鎮靜道:“妧兒定不負主公和大師兄之命,如見逃者,必殺之!”說完抽身離去,一路上想著百介生也已去華山,心中一陣揪痛,便不顧一切朝華山飛奔而去。
燕龍衛在房中踱來踱去,顧自嘆道:“師妹,讓你白白去華山送命,師兄也是無奈之舉,我何嘗不擔心他們的安危,只是身不由己,只能犧牲你了!”
此時,丁仙兒推門而入,嬌聲道:“大人召喚小女子前來,可有什么吩咐?”
燕龍衛正言道:“你跟蹤蘇妧多年,她只道你是紅玉樓的牌女,今日你且繼續跟蹤她至華山,如發現她有什么異樣,膽敢勾結逆賊,背叛主公,你且將她就地正法,無需向我提報!”
丁仙兒喜上心頭,有了這道指令,即使蘇妧沒有圖謀之意,她也要趁機除之而后快。雖是如此之想,但她眼中卻浮出一絲哀怨之意,說道:“我與蘇妧這么多年,早在心里當她是姐妹一般,即使她有什么不對,我哪忍心下得了手,大人,你還是換別人去做吧,仙兒真的狠不下心……”
“夠了!趕緊退去,再不去追就來不及了!”燕龍衛不愿再聽她廢話。
“大人息怒,我這就去!”丁仙兒嘴角掠過一絲冷笑。
燕龍衛一人落寞地立在房中,喃喃道:“江湖,武林,在皇上眼中又算得上什么,天下紛爭之時,朝廷還會有所顧忌,如今天下已定,武林已成皇上眼中禍患,再無存在必要,此場浩劫難免,我該何去何從,不如回無量山罷了!”
說著,取出玉竹琉簫,聲聲嘆,悠悠鳴,一曲作罷,星月暗淡,他從偏房中機關密室取回兩部陰陽二經,一部降龍掌法和武氏遺書,又將打狗棒和兩柄殘劍小心裹好。
燕龍衛朝北拱手,憂然自語:“謝主公賞識之恩,子羽無他,唯武功高強爾,雖天下無敵手,然主公大業得成,再無需子羽暗中相助,燕王府暗衛統領之職就此罷去,余后一切,盡聽天命,愿主公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做一代明君!”
余音未了,身影已去,空留殘房一所,片瓦一地。
……
是時,各路大軍暗中盡遣華山而去,各派豪杰英雄也齊聚華山之顛。
大堂中,容致穩坐正椅,可廳中之人盡懷鬼胎,誰又聽盟主之令,著實難以摸透。
岳云南側坐東首,朝群雄掃視而去。少林、武當雖也到了華山,但這武林盟會,他們是斷然不會參加的,也只是看在容致的情分上,才來此一遭,免得容致一人孤立無援,難得降服群雄。論武功容致自是不在話下,但論資歷和陰謀,還遠不是那些老狐貍的對手。
陳攻城與張斬梟、張興化率大軍壓境,自然不懼群雄,見大家落座,陳攻城起身言道:“陳某不才,以前和武林同道多有誤會,今日愿與各位英雄冰釋前嫌,共同御敵,有些話也想與盟主和眾兄弟商議。俗話講,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如今朱棣狗賊大逆不道,作亂犯上,謀得君位,我等江湖好漢,伸張正義,定不認他這個皇帝。我與張兄已起義反之,如今討伐檄文已經擬好,還請風老弟以盟主之名昭告天下,令天下之人擁護我等正義之舉!”
容致一行早對陳攻城恨之入骨,沈千千之仇未報,怎能放過此人,可如今情勢,陳攻城大軍壓在華山腳下,江湖危難,如果一意孤行,怕是落個不顧大義,只泄私憤的口舌。
岳云南此時擋道:“陳兄,茲事體大,還要商請各位群雄掌門從長計議為好!”
陳攻城一臉不屑道:“諸位還怕什么,陳某二十萬大軍已經扎營華山,百門火炮也藏于四處,陳某能保護得了這華山安危,擔保朝廷走狗一個人也上不來,不過……沒有陳某之令,這里一個人也別想下得去,如果岳兄覺得有必要商議一番,那陳某就在此等著便是!”
眾人一聽,面面相覷,不敢再言。太湖十三幫幫主廖大海讒言道:“陳盟主心系萬民,彰懷正義,我等愿追隨陳盟主起義,攻打朱狗,分享天下!”
沒想到此言竟激起了好多人的順應,紛紛附聲叫好。容致心中不免一陣悲憫:“這是個什么江湖,都是一群見利忘義,不分是非,徒有一身武藝之輩罷了!”
容致冷笑道:“既然各位英雄心有所屬,我風某也不攔著,此時便辭去這盟主之位,望有德者居之!”
陳攻城臉上劃過一絲陰黠,岳云南見狀,只得使出拖字訣,上前建言道:“岳某略識天象,算得后天乃是黃道吉日,既然風盟主無意再擔此責,不如就定在后日選舉新任盟主!”
陳攻城此人除去喜歡美色,更是信得天命。聽此一言,竟信以為真,拍手稱道:“如此甚好,就借用華山派之地,大家好好歇息兩日,所有食餉陳某負責,后天陳某希望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
山雨欲來,華山之上風云突變。蘇妧擔心百介生安危,不顧身系職責,單馬奔襲,連夜趕至華山。雖然守衛森嚴,但對于蘇妧自不是什么難事,燕王府暗衛個個都是頂尖高手,萬眾之中取人首級易如反掌。
入晚,百介生正覺無聊,于荒處尋走。蘇妧策馬奔來,無暇顧及其他,飛身下馬,她要讓百介生等人趕緊離開華山。
百介生遠遠瞧見蘇妧,心中一緊:“她怎么到華山來了?莫非圣姑在紅玉樓發生了什么事?”百介生和容致等人來華之時,將圣姑安排在紅玉樓,此時見蘇妧神態異常,不免多想起來。
蘇妧在路上已見朱能帶朵顏三衛大軍急奔華山,心中焦急萬分,自是不敢耽誤,見了百介生,顧不得客套,上前急道:“快,快走……”
蘇妧剛想再言語,突然一支冷箭襲來,從背后直刺胸前。蘇妧顫抖著倒了下去,口中浸出鮮血。百介生慌了神,一個急步上前,緊緊抱住蘇妧,箭入心腑,縱使有仙人之力,怕也回天乏術。
“皇上派各路大軍殺上華山了,快走,快……”蘇妧吃力地吐言,嘴角鮮血不住地流出。
百介生痛入心骨,不能自持,喃道:“不要再說了,我要醫好你,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
蘇妧抓著百介生的手,一絲婉爾慘笑:“不用了,介生,不要白白消耗內力,你還要面對強大的敵人。”
百介生將蘇妧的手貼在臉上,熱淚滑頰而下。蘇妧慢慢氣息虛弱,偎依在百介生懷中,緩然道:“介生,你,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百介生心如刀絞,幾近不能言語,“妧兒,不要說話,在我心里,你當與她人不同!”此時,百介生才明白,沒有了蘇妧,自己似乎缺少了半個世界,山河日月,盡失顏色。
蘇妧含笑而去,百介生心痛無感,惶惶戚戚!
楓葉落,天涯客,
無人相憐自飄泊。
繁華過,終朝謝,
香消玉殞命蹉跎。
此時,林中飄影晃動,一個黑衣人閃瞬即過。百介生不容多想,小心放下蘇妧,急掣飛身,運足功力,催出婆葉掌,朝那人直面撲去。
那黑衣人也不是等閑之輩,身形飄忽,左右相接,但好似并未使足全力,不愿正面與百介生為敵。百介生一心為蘇妧報仇,招招致命,趁對方緩神之機,一掌擊向黑衣人胸口。
只見黑衣人重重摔在地下,口吐血沫,百介生近前扯開那人蒙紗。
“是你!”百介生又驚又怒道。
此人正是丁仙兒,雖然命懸一線,仍無半點悔改,半笑半恨道:“蘇妧背叛主公,前來告密,只有死路一條,何況她本就該死,如果沒有她,你喜歡的人肯定是我!”說完,丁仙兒癡癡地望著百介生。
血流得越來越多,丁仙兒似乎并不在意,撐足了氣力,懇道:“介生,我在紅玉樓只為見你,我比蘇妧更愛你,我可以為你做一切的,我甚至可以為你去死,你為什么自始至終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哪一點不如她?”
“住口,你不配叫我的名字!”百介生怒不可遏道。
“介生,你肯定也喜歡過我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快說是,哪怕騙騙我也好!”丁仙兒奄奄一息,卻死死地抓住百介生的腳,不忍放松,滿口哀求。
“蛇蝎如斯,不值一愛!”百介生左腳用力掙開,恨然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比她漂亮,你應該喜歡我才對……”丁仙兒眼中充滿不甘和不舍,絕望的神情掛在臉上,已然沒了呼吸。
……
西峰廂房,容致前來拜訪,圓成方丈和殷道長將容致請入房中,正巧他二人也在商討當下對策。
“風少俠對當下形勢有何高見?”圓成方丈慈道。
容致著實毫無計策,無奈道:“晚輩正是心無頭緒,才來找方丈和殷師叔商議!”
圓成方丈略思片刻,試探道:“如今陳攻城脅華山以自居,武林危急,但如果風少俠愿與陳攻城大軍聯手,憑風少俠等人的絕世武功,再以復帝之名直搗應天,拿下朱棣也不無可能,大明江山或可唾手得之,風少俠建功立業之良機也在此一舉!”說完,凝望著容致,看他如何回話。
容致啞然失笑:“大師言過了,晚輩別無他求,但愿別再戰亂生起,自元以來,百姓生于水火,四處流離,不得消寧,如今百姓安居,朱棣雖皇位不正,亦不是我輩所能左右,晚輩如若帶眾生戰,內有群雄紛起爭權,外有番邦虎視眈眈,豈不又陷百姓于危難之中。晚輩雖拙,亦知陳攻城之流野心,容致私仇是小,國體茲大,實在不愿成民之罪人,所以來此向大師討商對策!”
圓成方丈聽之,展顏笑道:“阿彌陀佛,風少俠宅心仁厚,在利誘面前不為所動,心系蒼生,不計個人得失,乃是武林之福,如若這江湖之人能有少俠一二,豈能到了這般地步!”說罷,圓成方丈又搖首嘆道。
殷道長言道:“少林和武當向來不參與朝廷之事,固可百年無恙,如今要想保得武林太平,需讓陳攻城等人放棄執念。朱棣常年征戰,帳下驍將無數,武林如與之對敵,勢必一番廝殺,無論結局如何,受害的都是無辜百姓,這豈是你我之所愿!”
正在三人言語之際,百介生神色憂傷,從外而入,將方才情形道于三人。容致安慰之余,心中亦是感傷不已,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說服眾人趕緊離開華山,避免一場惡戰。
容致將此事稟于岳云南,岳云南望著俊秀華山,傷感道:“沒想到我華山竟會面臨如此劫難,想來也是上天的報應,當初我何嘗不是野心萬丈,才造成如此局面!”
容致勸道:“岳掌門,如今不是悔恨的時候,還是趕緊想個萬全之策,讓眾兄弟趕緊離開華山,朝廷大軍頃刻而至,再晚怕是來不及了!”
岳云南仰道:“陳攻城等人賊心不死,正想在此脅迫江湖人士與朝廷一戰,此事萬萬不可告知于他,我們只需分頭相告,勸說各大門派帶領門眾速速撤離!”
容致擔心道:“可下山之道全有陳攻城軍隊把守,我們這么多人怕是難以出去,如若引起他的疑心,又免不了一通廝殺。”
“盟主,此事不用擔心,我這華山還有一條秘道,直通外山,歷來只有掌門知曉,今時也顧不了許多了,我們就帶兄弟們從秘道而出,切記避開陳攻城等人的耳目!”
容致便趁夜召集介生、潯芳、心漠,加上少林、武當以及華山弟子,分頭告知各門派情形危急,及時收拾行當,暗中在后山秘道處集結,逃離險境。
各大派收到指令后,刻不容緩,都是習武之人,行動自是又快了幾分,紛紛暗中悄行,不一時辰,便在后山集畢。
月色如勾,山風四起,陰冷習習,眾人舉著火把,從狹窄的洞道摸行。
正在此時,華山腳下忽然火光沖天,響炮隆隆,炮彈從四面八方襲來。朱能率大批人馬在火炮的掩護下,從山下蜂涌而來,喊殺之聲四起。
陳攻城此時從夢中驚醒,披衣闖出,趕緊與張興化等人匯集大堂,此時才發現江湖各派已了無蹤影,連華山派的弟子都消失無形。
陳攻城氣急敗壞,說道:“就算不和朱棣狗賊拼命,我也要先把這些江湖逃寇斬盡殺絕,以解我心頭之恨!”
兵貴神速,慣于偷襲,縱使陳攻城也有百余門火炮,奈何無實操之術,用之事倍功半,毫無章法。陳張二人號稱的二十萬軍馬在訓練有素的朵顏三衛面前如同一盤散沙,四處逃竄,毫無招架之力。
陳攻城站在山峰之處,望著漫天火光,自知回天乏術,大勢已去,仰天自嘲道:“爹,你在世時尚能與朱元璋一戰,雖敗無悔,可孩兒竟無半點帥能,未戰先敗,無縛雞之力耳,原來自不量力的始終是我自己,真是可笑,可悲,可……”
說著,滿臉垂喪,了無生意,縱身一躍,跳下崖去……
朱能不費吹灰之力,大獲全勝,班師回朝。
彼時,張漢周帶領東廠已悄然埋伏在華山通往江南之處,欲將逃出的武林人士一舉殲之。
眾江湖門派從華山秘道來到外山荒郊處,岳云南朝眾人拱手道:“各位英雄,我們人多勢必會引起朝廷注意,不如就在此分別,大家各自回幫派之中,早做打算,做好防備,避免與朝廷正面交手!”
眾英雄與岳云南紛紛告別,向四處奔去。容致等人也拜別道:“岳掌門,多多保重,我們還是去天機門舊處避一避,等過了這陣風頭,與掌門再行聯絡!”
岳云南也拱手相別,帶領華山一眾弟子朝思過崖而去,那里有一處山洞,儲有數月的日用,可供眾人躲避一些時日,待風聲過后,再出來另作打算。
容致等人也是趕緊策馬朝江南奔去,一路不敢停歇。路過風陵之時,正巧碰見一隊人馬,黑衣裝扮,容致以為是朝廷鷹犬,急忙吩咐大家做好準備。
那隊人馬稍近之時,卻正是黑木崖教眾。向元河勒馬拱手含笑道:“風老弟,我們又見面了!”
容致趕緊回禮道:“向舵主別來無恙,此行是要去往何處?”
“風老弟莫不是明知故問?殷壇主聽聞朝廷圍攻江湖志士,怕風老弟身犯險境,令我帶一眾教徒前來相助,那些個江湖門派哪能靠得住,都是一些膽小怕事之輩!”向元河頷須笑道。
“我已將江湖各派遣散回去,免得再遭磨難,朝廷也只是通緝我一人,并沒有將武林一網打盡之意,我又何苦再連累別人!”容致苦笑回道。
向元河側首嘆道:“畢竟你還是他們的盟主,他們置你于不顧,你反倒顧忌起他們了,我黑木崖向來不是怕死之輩,向某愿率教徒陪風老弟走上一程!”
容致知道向元河的脾氣,如果執意回駁,倒顯得做作了些。于是雙手拱道:“那就有勞向舵主和各位兄弟,到了江南再好好暢敘一番!”
“哈哈哈,暢敘一番,我看不用等到江南,此處就是你們的好歸宿,到地下黃泉去相聚吧!”只聽空中一聲大笑傳來。
眾人一陣心驚,這人是誰,怎能在眾人不知不覺中遁聲而來。
正在眾人疑惑之際,一紅衣披風之人從天而降,腰系絲綢,手指纖細,挽著絲帕,撥弄著發線。此人正是東廠總管張漢周。
隨著張漢周的柔聲厲語,一眾東廠鷹犬也從兩旁竄梭出來。如若向元河不帶教徒來助,容致等人或覺難以應對,如今有了幫手,心里頓覺踏實了許多,可張漢周武功實在難以窺測,容致和百介生心里均沒有十足把握。
對視之下,張漢周并沒把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掃過潯芳時,臉色多了一絲柔情,“好妹妹,你不好好待在峨眉,非得和這群賊人在一起,快到咱家這邊來,他們這些人統統都得死,可別讓這群臭男人害了你!”
潯芳聽了此言,怒意中燒,冷言道:“你屠我滿莊,殺我親人,害我的人是你,竟還在這里顛倒是非,強詞奪理,若是張居士知道有你這樣的敗類徒弟,定不饒恕你!”
“妹妹,你可怪不得咱家,那都是以前那個狗皇帝的意思,是他變著法兒的要滅了花木寨和歸云莊,沒有我,他也會派別人去,反正都是死,這筆賬你們就算在狗皇帝頭上罷了!”
“死太監,真是惡心之極,少啰嗦,快快拿命來!”向元河最是聽不得這些娘聲嗲語,持劍直刺而來,此時他還不知道張漢周已是無人可敵。
向元河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又與蔡卓遠換得華山派內功心法與幾招獨孤劍式,自恃武功可以平步武林。但在張漢周眼里,豈會把他當作一回事,看見向元河凌劍刺來,微微一笑,并不躲閃。
向元河內心思到:我還以為這皇宮內有多厲害的角色,不過都是些繡花草包罷了,連我的一招劍式都躲不開。千鈞之際,劍尖已抵張漢周眉心。此時,白光一閃,張漢周輕抬手指,一根銀針輕輕撥開利劍。
向元河神色大驚,看這人并未使出全力,自己的劍卻不受控制,被這枚銀針硬生生地引偏開去,還未真正回過神時,只見兩支飛針從紅袖中射出,不偏不倚正刺中向元河雙眼。向元河頓覺兩眼一黑,雙目噴出鮮血,兩手捂住眼睛,疼痛不已。
容致見狀,急忙飛身前來,將向元河擄了去,眾教徒急忙運功替向元河療傷化毒。
“還有誰想來試試咱家的功夫,一個月都沒繡花,竟有些手癢癢了,風盟主,不,風師弟,該你了吧!”
隨后,張漢周又指了一指百介生,捂嘴笑道:“還有你,要不是那個死丫頭扮成你被我打下山崖,你早應該死了,你們這些臭男人,一個個的命真大!”
百介生聽聞,恨得咬牙切齒道:“想不到你比那狗皇帝還要壞十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說畢,容致和百介生一起持劍襲來,潯芳也飛身加入,三人如同幻影入體,劍氣凜凜。張漢周見狀,竟也不敢大意,身形一抖,披風落地,露出渾身的香紅錦緞,手持五彩發線,順勢飛出。
容致三人見這飛針疾速而至,只能勉強躲過,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本無力再使出招式應對,只在張漢周身邊左右回旋,卻無法傷他分毫。
此時,心漠與黑木崖教徒一起也和東廠殺了起來,雙方斗得難解難分,反倒是解縉站立一處,手持玉筆,不知所措。雙方打得興起,卻無一人來關注于他,解縉無奈嘆道:“百無一用是書生,真不如早些學點武功,此時或可助心漠一臂之力!”
張漢周一人應付容致等三人,并未顯得有何吃力,但也不愿再糾纏許久,便使出暗藏天地無用功,此功是太陰無極至上之功,需在無日之時方可大用。此時正值天晚傍陰,云遮紅日,這神功使來便如陰霧滔滔,綿綿長歷。
容致和百介生二人尚能以內功相抵,不覺有何異樣,但其他人等早已人仰馬翻,抱頭痛叫。
“哈哈哈哈,去受死吧!”張漢周陰臉猙獰,雙袖盡出陰力。
正在此時,忽從林中一旁飛出數十條七寸毒蛇,口吐紅信,眼顯綠光,蛇身罩著暗黑之氣,霎時把張漢周使出的力氣盡吸了去,又猛地朝他襲來。
張漢周被這眼前景象驚得一時失了魂,便使出渾身泄力,將這些毒蛇震得粉碎,血肉模糊,尸首橫飛。正在他顧自得意之際,忽然聽得一陣笛聲,飛沙走礫,又有數十條毒蛇聞聲而出,從四面八方飛馳而來。
張漢周揮舞拂塵,將這些毒物盡皆滅去,但總有失手之時,稍不留神一條毒蛇襲中面門,一股黑氣浸入體內。張漢周只覺眼眩頭暈,雙眼模糊,失了光明,渾身也是綿綿無力,緩緩倒了下去。
此時,陰去日顯,夕陽余暉復出,太陰余功盡消,眾人才覺一時清醒。
容致等人緩了緩神,剛欲查探,卻從林中走出一女子,黑衣紗面,正是藍芙。
藍芙一臉漠然,走到張漢周面前,恨道:“范大哥視你為兄弟,你卻處處算計,嫁禍于他,在他危難流放之際,你仍施以毒手,不念兄弟之情,真是毫無人性可言,歹毒如斯,我怎能放過你,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藍芙抽出利劍,朝張漢周刺去,此時張漢周也不再辯解,自知難逃一死,閉目不語。
正在這時,一匹快馬而至,“請藍姑娘手下留情!”一女子急切呼道。
待循到近處,原來是峨眉山女弟子肖若柔,若柔下馬跪地,懇求道:“藍姑娘,現在他已經雙目失明,武功盡失,也算是受到了應有的懲罰,若柔斗膽請姑娘饒恕師兄一條殘命,讓若柔帶他離開此地,日后再不踏足江湖半步!”
藍芙的劍抵在張漢周的胸前漠然停住,心一下子軟了下來。自己對范大哥愛得如此深沉,這個姑娘又何嘗不是,縱使張漢周再壞,卻是別人心中永遠的牽掛,他死了固不足息,卻獨留另一個無辜的傷心人凄然在世。說來真是可笑,明明是他自己犯下的錯,最后卻讓別人來承擔痛苦的后果。
藍芙的劍抖動地收了起來,丟下一個綠瓶:“這是蛇毒的解藥,雖不能醫治他的雙眼,但可保性命無憂!”
肖若柔眼中噙淚,跪地稱謝!藍芙獨自離去,喃喃自語:“范大哥,你要早日好起來,告訴芙兒,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肖若柔扶著張漢周踉蹌地上了馬,朝峨眉山而去,或許那里才是他的人生歸途,從哪里出來,最終還是回到哪里去。
東廠之人見狀,都紛紛棄甲而去。容致等人也不敢久留,讓黑木崖教徒趕緊將向元河送往教中養傷,并吩咐心漠和解縉一路陪送,相約在江南天機門會合。
容致、百介生和潯芳三人側馬而立,望著遠遠離去的眾人,才趕緊上路奔去。
心漠一行人急行趕路,兩日到了潼關。沒曾想,潼關大將郭離帶著一行人守在路口,攔住眾人道:“你們是何人,趕緊報上名來!”
向元河有傷在身,解縉又不會武功,心漠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失了分寸,解縉握住心漠的手,低聲道:“有解哥哥在,莫怕!”
解縉策馬上前,抵近郭離,報上名號,并從腰中取出皇賜金牌。
郭離見狀,拱手敬道:“末將不知是解大人,還望包涵,解大人,請!”
解縉剛欲率眾人離去,郭離又攔道:“大人,末將只是讓大人一人通行,其他人等還要帶回官府驗過正身,方能通過,望大人不要為難在下。”
解縉稍作遲疑,靈中一計,對著心漠佯道:“妙錦姑娘,既然郭將軍執意驗明,您和下人還是和他去一趟吧,在下就在這驛站等候!”
郭離手下一將正要過來帶人,被郭離一個巴掌打了回去,縱使他再傻,也知道妙錦是當今皇后的胞妹,朱棣剛登大位,他哪敢造次,低首顫道:“末將該死,萬望徐姑娘恕罪!”又朝衛兵呵道:“放行!”
說著,兩路縱隊閃開,解縉帶著眾人昂然而去。及遠,心漠驚魂未定,說道:“真是嚇死我了,解哥哥,如果不是你解圍,我可打不過那么多人,非得被他們擒去不可,沒想到你一點武功都不會,竟有這么多主意!”
解縉笑道:“誰說只有會武功才能成事,武力是下下策,用智方為上!”
此時向元河雖負傷在身,仍感激回道:“解兄弟機智過人,當比我們這些武夫計高一籌,向某佩服!”
……
容致三人一路急行,路過一驛站,打算稍作休憩。亭外有兩張桌椅,一張桌前坐著五個老者,像極了外域之人,裝扮和口音奇特。容致等人坐了另外一桌,點了些湯面,準備用完趕路。
三人正在用餐之際,忽覺周圍一絲異樣,正是從那五位老者之處襲來,依情來判,定是世上難見的高手。
容致不敢大意,和百介生、潯芳使了個眼色,三人緊握兵器,隨時準備一場大戰。
一位老者沉道:“想必兩位就是‘玉簫郎君’和‘玉手神醫’了,我北冥五老倒要領教一下兩位閣下的功夫。”
“北冥五老!”三人心中均是一驚,北冥神功沉寂江湖百年,未有一見,今日卻在此處現身,勝負果真難料。
只見那五位老者起身,走出五行之位,各持一柄長棍,口中念念有詞,頓時四處烏風起,飛鳥嚎。
容致三人背向而立,環顧四周,運足氣力,將五老的內氣拒于身外。剎那間,五位老者如同五道閃電,騰空而起,伴著渾元棍法劈然而下。容致和潯芳使出雙劍合壁,百介生催出乾坤神掌,雙方纏斗在一起。
雖然打得難解難分,畢竟五位老者占據人多優勢,開始稍有勝風,但持續數時,卻又顯得體力不支,漸漸遜了下來。五老自然不敢戀戰,其中一人大呵一聲,五人齊齊按下棍上機關,從棍頭飛出五道迷散,直直朝三人襲來。
百介生和潯芳各避開一道,容致避開兩道,但剩下一道卻從暗處直擊容致面門,眼見躲閃不及,潯芳一個轉身,擋在容致身前。
那道迷散正中潯芳右頰,頓時半個面部變為黑紫,昏昏然倒去。
容致大怒,極盡全身功力,奏起碧海云心曲,五老本就內力消耗甚大,如若當打之年或與容致戰個平手,如今卻被這強大簫聲震攝之后,紛紛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百介生心急如焚,扶起潯芳,觀看傷勢,將一顆救心丹給她喂下,卻對這毒傷一籌莫展。憂心道:“我從醫數十年,卻從未見過這種毒傷!”
容致亦是神傷難已,欲將花木寨治藥之理盡與介生,望他能從中有所尋獲。
正在二人傷心之際,三保驅馬趕到,看到如今情形,悔恨不已道:“都怪二哥,還是來晚一步,我得知皇上暗中派北冥五老在此劫持各位,便馬不停蹄趕來相助,他們長期隱于燕王府中,只聽令于主公,連我也不曾見得一面,只道他們武功非同小可!”
“二哥,這毒傷可有解藥?”容致顧不上客套,直接相問道,百介生也是抬起頭看著三保,滿眼懇望。
三保無奈道:“我此行就是告訴你們別中了他們的暗器蒙殺散,此毒侵體破膚,三個月內不能解毒,必會毒發身亡,可解藥只有他們五人合力運功方能一解,但他們現在已經……”
說罷,無奈地搖了搖頭。
容致和百介生還想再替潯芳運功療傷,三保忽然覺察異樣,機警道:“不好,快走,沒想到皇上竟然也派人跟蹤上我了!”
四人不容分說,飛身上馬,朝南駛去。遠處,朱棣竟親自帶著人馬與朱能率領的朵顏三衛會合,朝這邊踏來。
潯芳有傷在身,四人不便行遠,到了一處庵前住下,此處正是妙手庵。
“妙錦姑娘定在里面,看來我們有救星了!”三保急忙喚著眾人朝庵中走去。
此時,從庵中出來一人,正是徐妙錦,她本與潯芳相識,見潯芳傷成這樣,趕緊相扶著到了庵內廂房,三保將所經之事簡略向妙錦說道一番。
沒想到這時,朱棣大軍已扎在庵外。朱能大叫道:“別再躲躲藏藏了,趕緊出來受降,不然我命火炮手將這庵化為灰燼!”
“朱將軍的膽識真是越來越大了!”隨著一聲嬌音,徐妙錦緩緩打開庵門。
“妙錦,你,你還好嗎?”朱棣抑制不住內心的澎湃,心切問道。
徐妙錦也是一怔,繼而回道:“托皇上的福,妙錦生活尚可,三頓粗飯已足,無祿消受皇恩!”
“妙錦,不如跟我回宮里好嗎?”朱棣面色憐道。
“你的皇位穩固得很,妙錦何德何能,自認沒有什么可以幫得了皇上!”
朱棣有些慍怒:“你,你們都認為允炆是對的,可誰理解過朕的苦衷,朕也是迫于無奈!”
“妙錦只是一介貧尼,在妙錦眼里再無朝廷,再無對錯,皇上還是請回吧,如若皇上要庵內客人的性命,不妨連妙錦的性命一同取了去!”說完,妙錦回身關上庵門。
朱能順勢回道:“皇上,不能讓他們再跑掉了,要不要用火炮……”
“啪”一個巴掌打在朱能臉上。
“回宮!”朱棣一聲令喝。朱能嚇得命令眾人收了武器,跟隨著朱棣朝應天府去了。
大軍剛行數十米,三保從庵中策馬奔到朱棣身前愧道:“皇上……”
朱棣面色一緩,并未有責怪之意,吩道:“三保,繼續差人守好此庵!”頓了一頓又道:“朕以后不愿見到江湖上再有風容致此人,也不愿江湖上再有誰提及此人!”
說罷,揚長而去,朱能俯道:“三保大人保重!”也帶軍隨去。
三保呆立良久,才想起潯芳治傷為要,趕緊驅馬回到庵中。
“他走了?”妙錦身子一顫問道。
三保回道:“皇上走了,讓在下轉告妙錦姑娘,保重身體,他日再來探視!”
妙錦略有松緩,不再相問,轉而查看起潯芳的傷勢。
眾人見潯芳面容已毀,卻無甚靈藥,都是默不作語,暗自神傷。容致細心理著潯芳的面龐,柔聲道:“潯芳,無論你變成何種模樣,我都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百介生則是呆立一旁,沉思不語,絞盡思緒,以求良策。
片晌,百介生言道:“容致,還是讓我把潯芳帶到東籬去吧,雖然我還沒什么把握,不過三個月內,我會盡我畢生所學,將潯芳醫好!”
“介生,我陪你一起回去!”容致斬釘道。
三保急忙阻止道:“容致,還是讓介生帶潯芳姑娘回去吧,朝廷還在通輯你,你此番前去,只會給他們徒增麻煩,怎能讓介生潛心醫治!”
容致無奈道:“介生,潯芳就交給你了!”說罷,依依不舍地望著病榻上的潯芳,百感交集。
三保將容致帶出庵外,心中稍有一絲舒緩,說道:“容致,江湖上已無你立足之地,不如就隨我去一個地方,那里安全的很!”
容致沒有心思搭話,上了馬,一步三回首,跟上三保默默前行。
此番離卿去,脈脈不得語,
前途路漫漫,何時是歸期。
三保將容致帶到一海口處,看見一艘巨大的木船,容致不解,三保卻笑著將他帶到船上。雖然這艘大船還未完工,但里面物事一應俱全,上下三層,建有十余個偌大廂房,不遜于陸上憩室。
三保交待了幾個工事照顧容致起居,將他領入一間奢華大房,說道:“容致,你且在此住下,這里飲食起居均依宮中而行,此處偏遠,所有匠工均從外邦雇來,凡事不為朝廷所知,我與你隔居而住,日日陪你飲酒賦樂,豈不快哉!”
容致心中過意不去,回道:“二哥,我在此一人尚可,哪還敢勞煩你相陪左右,你盡可忙你職責之事,不必時時牽掛與我!”
三保笑道:“皇上江山漸已穩固,近期又忙于遷都北京一事,凡事有姚大人親力親為,自然無暇用我,我現在的要事就是在此造船,正好有充足時日陪陪四弟,也算樂個清靜!”
見三保如是之言,容致便不再多問。
一日,閑來無事,三保攜容致上了岸,到了遠處的山中尋走,也尋思著給他解解悶。
容致問道:“二哥,這是何處?”
三保笑回道:“怎的,四弟連這寧波之地竟也不識得,此處乃雪竇山!”
“這明州雪竇山,我偶有所聞,竟不曾來過,未料景色如此之秀麗!”容致嘆道。
只見,崖頂澗間,有古樸洞橋橫跨,澗水自躊躇嶺林間潺潺流來,漸而湍急澎湃,過橋后飛流直掛,聲震山谷,一瀑布從上傾瀉,無巖石阻斷,一流至底。在那絕壁之下,水簾與巖壁相隔成一寬綽空間,置身其間,如坐輕羅帳中,細沫澗面,趣不勝贅。斑駁壁石之中,似有字跡,近觀曰:歡喜滌心雪竇山,和合共生續佛緣。
“如若李白不曾去廬山,先來此處,想必也會有疑似銀河落九天之感!”三保望著這磅礴之勢感道。
二人順階宛轉,瀑下有潭,有石刻曰:臥龍潭,水自潭流出,成溪流沿谷底逶迤而去,煙云彌漫,如仙如幻,令人沉醉。
容致想起宋代陳著之詩,便念云:“一流瀑瀉九重天,長掛如虹引洞仙,巖壁鳧飛延歲月,石梁龍滾飛云煙,滿山藥味增新色,夾巖桃花勝舊年……”
三保見此,忽有興致,說道:“容致,你我好久未曾作詩興賦,不如以此景為題,暢作一首如何?”
說著,信口道來:
飛流直掛煙云間,聲震林岳臥龍盤,
不思江湖兒女夢,唯做六清佛中仙。
容致心中凄然,亦吟道:
誰言輕羅帳中游,浮華塵夢幾時休?
應夢階前獨行客,再無人間一擔愁。
正在此時,忽聞一聲:“阿彌陀佛,兩位施主,佛緣廣惠,真令老衲刮目相看!”
二人心中一驚,以兩人的上乘武功竟毫無覺察有人前來,看來此人的武功已臻化至極,卻不知是敵是友。
正思著,一身披僧袍的老僧已立于二人身前,白須慧眼,目色慈真。
三保趕緊回道:“不知神僧法號,在下馬三保與四弟風容致多有打擾,望大師見諒!”
那老僧回笑道:“阿彌陀佛,原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玉簫郎君與玉扇飛狐,一位是武林盟主,一位是皇室重臣,老衲空無見過兩位,不如去敝室一敘!”
容致趕緊回道:“空無大師言重了,晚輩何德何能敢以盟主自居,不過是一介山夫草民,大師請!”
說著,三人一起進了雪竇寺中。
三保言道:“不曾想此處僧寺如此靈慧,在下觀遍千山,竟不曾知曉!”
空無令人上了茶,笑言道:“佛案中文殊大智,普賢大行,地藏大愿,彌勒大慈,觀音大悲,皆有對待相成之密意,不可或分。若不論佛理,以道觀之,則五臺之文殊表智屬風大,峨眉之普賢表行屬火大,普陀之觀音表悲屬水大,九華之地藏表愿屬地大。而歷劫以慈心三昧著稱之彌勒識大,獨付缺如。密宗曼荼羅中,以普、文、觀、彌四菩薩表四智化身而成四佛,合為中臺八葉。不立彌勒之道場,卻顯中原之人慈心不足矣。唯是,空無一人來此,宣彌勒之圣法,莫讓東方木位空虛無物!”
容致言道:“聽大師一言,晚輩明已,這雪竇山竟也是佛教名山之一,不在他山之下,似更勝之,春木不動,萬象皆滯,慈悲智愿行,若離慈心,何來善業耳!”
空無聞之,贊許道:“風施主如此通透,非一般武林中人,著實讓老衲佩服,二位施主與我佛有緣,如若他日頓悟,老衲隨時恭候二位來雪竇寺參修,不著僧袍亦可修佛,如若不棄,老衲愿為二位取得法號!”
三保雙手恭道:“愿聞大師之見,我與容致定當記之!”
空無略作一思道:“風施主身在江湖,馬施主身在朝堂,而心皆在四海之野,做心中非想之事,怎能安得其樂也!唯以隨心方得歡喜,此彌勒之倡覺,老衲為風施主取法號圓空,為馬施主取法號圓無,是謂老衲座下唯二俗家弟子,老衲在敝室中時時等二位前來。”
容致讓道:“晚輩何德何能,敢取圓字輩法號,這與少林方丈同輩,如此卻是大為不敬!”
空無聞此一笑:“風施主如此,倒顯得修行不足矣,佛謂清心,你若心中無名無利,卻又怎會在意這虛名,空也罷,圓也罷,只一稱謂也,皆為罔矣,豈附名利耳,風施主何必如此掛懷?”
容致聞言,似有所思道:“多謝大師,弟子已有所悟,一切身外之物皆為虛妄,心無雜念則自不在意!”
三保亦言道:“聞大師之言,深受教化,若他日有緣,三保定會來寺中靜修,受大師教誨,以參佛延!”
空無見時日不早,不再留二人相談,送二人到雪竇山下。一路上,三保與容致使盡十分氣力,卻仍追趕不上空無步伐。待兩人氣吁之際,空無卻一臉祥和,無甚異樣。
空無目送二人離開后,搖首嘆息道:
一入紅塵中,難再獨身行,
有心參佛法,卻無六根凈。
此后,二人忙于造船,時時探討,竟也不覺無聊,三保神清氣爽,好似十分享受如此生活。
東籬,百介生將潯芳安置在草屋,在床邊升起溫爐,日夜守護,以千年靈芝為引,用掌力絲絲催入潯芳面龐,以求減緩毒性發作。不過數日,潯芳稍有好轉,而百介生則疲憊之甚,神色憔力。
一日,百介生如往常一般,采藥回來后,細心鉆研容致從無量山帶回的醫書,又輔以花木寨及歸云莊的秘籍,時時參悟,廢寢不食。
此時,一女子從外推門而入,稱道:“師兄!”
百介生轉眼驚道:“紅素,怎么是你?為何不在無量山好好待著照顧師父,來到中原有何要事?”說著,趕緊起身將紅素引入室內。
百介生細細打量之下,發現紅素小腹微隆,稍稍明白了幾分,但紅素不愿言明,自己也不便多加過問,只是詢些無量山和師父近況。
紅素一路稍有辛苦,也是疲意甚怠,言道:“紅素自幼在無量山長大,長伴師父左右,你和大師兄都先后離開,容致師兄也稍待時日,紅素長年無伴,想念幾位師兄了,就告別師父,下山來中原走走。”
百介生難得一笑,回道:“師妹怕不是想我和大師兄吧,那么多年怎不見你下山來尋,容致下山沒多久,你就想起我們了!”
紅素一臉緋紅,小聲道:“紅素還要在師兄這兒呆上許久,有些事不想讓師父知曉!”
百介生已猜個差不多了,言道:“你下山之時,師父有沒有交給你什么物事?”
紅素這才想起,說道:“師父給了我兩本秘籍,一本外邦醫札,一本獨孤劍譜!”
“你不想讓師父知道的,他已經都知道了!這本劍譜是留著給你將來用的!”百介生接過醫書,顧自言道。
紅素看見病床上的潯芳,心中偶然升起一陣莫名的痛感,問道:“師兄,這姑娘是……”
百介生無意隱瞞,便把江湖之事全盤告于紅素。
紅素垂傷道:“師兄,我們要全力醫好潯芳姑娘,莫讓容致師兄難過!”
百介生也是一陣感懷,想和愛著的人長相廝守,但愛之所愛非已,想讓愛人幸福,但這幸福卻不屬于自己,即使如此,仍無怨無悔替她付出,紅素如此,自己也如此,大概天下之人皆如此。
百介生采藥、研藥,紅素煉藥、煎藥,如此兩月,算是漸漸穩住了病情,但潯芳的容顏卻無法恢復如初。百介生明白容顏對于一個女子意味著什么,即使他不在意,容致也不在意,可潯芳肯定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他一定明白潯芳的心思,如此這樣活于人世,潯芳會痛苦不已,百介生決定研制出換顏之術。
潯芳漸漸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一反常態,鎮定不語。可這樣更讓百介生和紅素心中難過。一連幾日,潯芳都坐在庭中,直直地望向林外,不知是思念誰,想起誰。
夜夜如是,百介生愁容滿面,踱步冥想,苦思良方,倏然間鬢添白發,皺上額角,蒼蒼幾許,無人問知。
癡癡于心沉醉,夜夜難眠為誰,
觀罷醫書萬卷,不覺此生有悔。
一日,百介生觀書終得靈想,掩書興道:“如是之術,定當奏效!”
紅素聞之,疑慮問道:“師兄已試藥數月,遍尋醫方,不知此次有何所獲?”
百介生喃道:“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去肌膚之傷,可需兩方,一則為液,化天山雪蓮、無量仙草,服之去內毒;一則為帖,融昆侖沉香、藏山臥冰,敷面消創傷,如此復容如初,回顏可望!”
說罷,收拾妥當,策馬離林,囑道:“我需數周之時,期間勞煩師妹代為細心照料潯芳姑娘!”
望著百介生遠去的身影,紅素漠然而立,感傷道:“師兄,你這又是何苦,為愛不顧一切,又有誰人知道,其實紅素和你也一樣,明明愛著,卻不敢也不能說出口,無人可訴,這番滋味著實好苦!”
潯芳依舊端坐在庭院,聽之無動于衷,望著遠處,眼角兩行淚水卻輕輕劃過。
風餐露宿,爬雪山,蹚深谷,踏狼地,躍虎丘,陪日月東升,星辰西墜,伴山河源流,蟲鳥紛飛……
半月后,百介生白衣襤褸,傷痕累累,開啟木門,紅素噙淚迎道:“師兄,你受苦了!”
“快,快,備藥!”百介生不及多想,瘋狂跑入屋中。
如此兩日,一瓶晶瑩綠液,一紙通透膚帖,百介生久久地凝望著,雙手顫抖。
“師兄,為何還不趕緊給潯芳姑娘醫治?”紅素踏門相問道。
百介生凝思道:“此藥逆命而為,雖能醫好容顏,但三個月后需歷經一次生死大劫,除非遇上奇跡,不然神仙也回天乏術!”
“那你為何還給潯芳姑娘醫治,這不是害了她么?”
“紅素,如果換成是你,你愿意以最美的容顏與摯愛之人相守數月,還是愿意以殘容茍延一生!”
紅素默不作聲,沒有一個美麗的女子會接受自己變得平凡,重要的不是愛人在不在乎,而是她永遠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如是而已。
“那你為何不問問潯芳姑娘的意見,卻擅自為她做主?”紅素略作遲疑反問道。
百介生啞然一笑:“如果你真正懂得一個人,又何須再問!”
百介生將藥滴喂于潯芳,將藥貼敷于她的臉上。
……
渡口處,大木船已然造好,三保興奮道:“容致,一切準備妥當,明日可以出發了,雖然中原再無你立足之地,但在這茫茫大海之中,終有一座小島,是屬于你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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