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蒙站在船頭,感受著那徐徐江風,極目遠眺,仿佛目光已經越過了這江面上的淡淡薄霧,望向了那讓他魂牽夢繞的南郡城。
可以說,他活著,就是為了拿下這座城市。
至于什么后續的北伐或是防御劉備,他根本懶得去想,南郡城就是他人生的終極目標。
只要進了南郡,那他就功成名就雖死無憾了。
“咳~咳咳!”
突然的一陣氣短,呂蒙猛咳了起來。
他沒時間了。
詐病是騙不了人的,他是真的已經病入膏肓,現在支持著他行動的,只是那一縷執念。
合肥城下,他也是被追殺的落荒而逃的一員,從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東吳永遠也不可能北伐成功了,而且機會只會一次比一次更渺茫。
那作為東吳的都督,他所謀求的,也就只有荊州這個孫家自孫堅時代起的夙愿,或者說執念。
全據長江,剩下的,就交給后來人吧。
“關羽,你可不要怪我啊,誰叫你不肯見好就收呢?”
呂蒙笑了一聲,像是自我開解,又像是嘲弄。
而就在這時,忽然一陣騷動聲傳來,似乎從船隊的后尾一路蔓延而上。
呂蒙眉頭微蹙,面色不悅,沒進南郡城,一切都還猶未可知,這個時候就該鎮定!
“吵鬧什么?”
喝問了一聲,一員佐將連忙竄到船尾,打起了旗語,等收到了回信,忙不迭的跑來跪在了呂蒙面前,神色慌張至極,“都督!不知道為何,公安方向點起了烽火!是警告我軍入侵的烽火!”
“什么?”
呂蒙面色大變,連忙來到了船尾,然后便看見后方一道濃煙沖天而起,正是他千防萬防以至于白衣渡江的烽火狼煙。
什么情況?
怎么回事?
錯愕,驚訝,狐疑。
種種復雜的情緒輪番沖擊他的腦海,不過作為東吳都督,他還是下意識的伸出手,連忙發令,“落帆下錨!所有船只停止前進!”
“再派小舟,立刻登...”
“將軍?”
“叫傅士仁過來!叫那個王八蛋給我過來!”
半道命令噎在口中,呂蒙話鋒一轉,頗有些歇斯底里,驚得那副將連滾帶爬的下去傳令。
苦肉計?
詐降?
傅士仁和糜芳這兩個賤種在陰我?
呂蒙的腦海中飛快的閃過種種可能,也不能怪他多疑,畢竟東吳慣以詐術陰人,比如赤壁之黃蓋,他呂蒙親自操刀的偷襲三郡,此刻未盡全功的白衣渡江背刺盟友,還有這條世界線還未發生的石亭之戰周魴詐曹休。
所以,呂蒙第一反應就是被傅士仁和糜芳騙了。
畢竟現在仔細想來,傅士仁是從徐州開始就跟隨劉備那廝的老將,糜芳更是劉備的小舅子,就算有了獻城大功,東吳難不成還能給出更優厚的待遇?
無非就是抓了一個軍貪的把柄,還有關羽聲稱回來就辦他們帶來的恐懼。
但是轉念一想,萬一他們是想用這種方式戴罪立功呢?
如果傅士仁和糜芳是詐降,公安放過東吳全軍后突然反水直接斷了他的后路,南郡又堅城難破,到時候關羽再走漢水星夜回援,要不了四五天就能反向抄了他的后路。
而南郡,當年周都督攜赤壁大勝之威,還有關羽張飛的協助,也打了足足一年多,現在又被關羽加固了城防,他白衣渡江,輜重補給都沒帶多少,拿什么破城?到時候豈不是被憋死在這里?
越想越覺得心驚,越想越覺得后怕。
此刻回味糜芳和傅士仁書信來往中的信誓旦旦,越發覺得像是做戲。
沒辦法,他呂蒙一個一心背刺盟友玩偷襲的小人,本來就難以對人全身心的信任,更別說要他相信糜芳和傅士仁了。
開什么玩笑?相信兩個背主之徒?
呂蒙陷入了一種無比荒謬的邏輯陷阱中,荒謬到讓他有些后悔,怎么就信了糜芳和傅士仁的話。
如果糜芳傅士仁可以信任,那么他們就不可能背叛劉備,那就意味著這一次毫無疑問是詐降。
可如果糜芳傅士仁不能信任,那他們投降就可能是假的,還是不能相信。
兩頭堵了屬于是!
焯!
早知如此,還不如就按照一開始的計劃讓曹魏拖住關羽,自己強攻硬打。
要他相信糜芳傅士仁的人品?可糜芳傅士仁能他媽有什么人品?自己小舅子都賣的人能有什么人品?
“這狼煙該不會是傅士仁那崽子和糜芳合擊的信號?”
呂蒙越想越不對勁,一時躊躇,正猶豫要不要立刻派小船靠岸派出更大規模的哨騎預防萬一。
就在這時,傅士仁也一副慌里慌張的模樣坐著艘小船靠了過來,一躍跳上了呂蒙的戰艦,他身旁的部曲親兵還想跟隨,可這個老狐貍卻是著急上火的劃拉了下拳頭,把親兵們全都趕了回去。
他很清楚,他現在小命都在呂蒙手上攥著呢,如今出了岔子,要是還以為自己是有用之身擺什么架子,以呂蒙的人品脾氣分分鐘就給他剁碎了喂魚。
“大都督!”
傅士仁跪的痛快,完全不在乎什么臉面,可呂蒙只是死死的盯著他,盯得他都有些發毛了。
“大都督!我實不知啊!你要信我啊大都督!”
呂蒙強忍住呸他一口的沖動,心里只懊惱自己當初怎么就沒想起來派自己人看住公安。
當時一是沒想到,二是為了趕時間比較匆忙,最后,就是不想在傅士仁還有用的時候太過侵犯他的利益,給他幾分顏面。
可現在,卻造成了他兩眼一抹黑的尷尬局面,根本想不明白后方公安到底出了什么事。
而傅士仁,那也是有苦說不出,他雖是帶了大部分親兵部曲隨行,可也留了不少部曲在公安里啊,按理說就算那些心向關羽的大頭兵和下級軍官鬧出什么異動,也該能鎮壓的住才是。
他哪里知道,李世民竟是也來了一個白衣渡江,只推說是東吳方面派來換防公安的部隊,問就是呂蒙都督剛剛才想到的。
傅士仁留下的心腹哪里能想到會突然冒出一伙敵軍?
再加上都跟著傅士仁當了叛徒二五仔了,又哪里敢對新主子有什么質疑?
更別說那心腹自己也覺得挺合理的,呂蒙小心眼的信不過自家老大,把自家老大騙進了軍中,然后趕緊派人來接手公安防務,多合理啊。
所以就此開了城門,還好心接待,讓李世民所率精銳不費吹灰之力的進了公安城,突然發難之下,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情就被拿下。
然后就是此刻,在呂蒙大軍身后燃起的熊熊狼煙。
饒是呂蒙絞盡腦汁也不可能想到,會半路殺出這么伙人,怎么也想不通這公安到底是什么情況。
“咳!咳咳!”一時氣急,連血都咳了出來。
傅士仁也趕忙趁機起身,作勢欲扶,可呂蒙身旁的親衛立刻拔刀相迎。
對傅士仁的不信任,可不只是呂蒙,畢竟當賊的,往往也看不起賊,誰讓他們比誰都明白賊是什么操行。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了起來,傅士仁的部曲那也不是吃干飯,也是立刻紛紛拔刀,吵嚷著就要跳上呂蒙的座艦。
還是呂蒙和傅士仁趕忙招手止住了各自部曲的異動。
然而,盡管如此,呂蒙仍是憂心忡忡。
他無法相信糜芳和傅士仁,哪怕傅士仁此刻在他面前表現的再乖巧再卑微也無法相信!
“讓你的人去船隊中間。”
“都督!”
呂蒙瞪了一眼,傅士仁不敢再說什么,至少沒有命令把他的部曲繳械,已是雙方最后的一點體面了。
看著傅士仁離去的身影,望著身后公安飄起的狼煙。
一道艱難的選擇題擺在了呂蒙面前。
繼續前進,賭糜芳真心實意的投降。
或者回師先拿下公安,確保后路,搞清情況,以免被人詐降。
呂蒙,糾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