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這日,“柳柳”進府已有一月余?,F在不光是我,就連我的丫鬟們也都看出,她對梁澤實在是沒什么興趣。梁澤的半月居她從不踏足,好像里面有瘟疫似的。相反,我的榆柳園她倒是恨不得一天來八遍。不害羞地講,比起梁澤,我覺得她喜歡我多一點。
侯府上下都稱她為柳姨娘,可我知道她很不喜歡這個稱呼。
我也不喜歡,就像我不喜歡別人稱我梁夫人一樣。
我叫她昭昭,昭者,日明也。
她的父母,想必是極愛她,才為她取了這樣這樣讀來就溫暖燦爛、豁達明快的名字。
可昭昭卻說不是這樣。
她撇著嘴道:“我父母?他們才不會給我取什么好名字呢!”
昭昭說,她本名招娣。
這樣令人齒寒的名字,意味著這個孩子自出生起就不被父母歡迎。
只因她的性別。
我心中酸澀,不被父母愛的女孩子,竟也能長成今天這般模樣。
昭昭實在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人,她擅長做各式美食。梁府號稱百年世家,繁文縟節多到連做菜都一板一眼。廚子雖是下人,卻在梁府根深蒂固,頗有幾分奴大欺主的味道。每人每日的菜肴都是按份例來,想換一換也不成。我雖是主母,可是一貫立的是“賢良淑德”的人設,偶有想加的新菜,也必有打賞。
對此,昭昭嗤之以鼻。她揉著冰粉說:“什么規矩?梁澤這廝怎么不守這些規矩?他們就是欺負你好面子?!?
蘭舒是我的名字,我曾經強烈要求她叫我“舒舒”,我說:“有一來就該有一往,我叫你昭昭,你就該叫我叔叔?!?
她丟給我一個白眼,順帶沒收了我當日的冰粉。這對我來說無異于滅頂之災,夏日酷熱,一碗冰涼爽口的冰粉,配上一勺玫瑰醬,正是消暑利器。
如果沒有討厭鬼來礙眼的話,我們的生活真是悠哉樂哉。
討厭鬼,指梁澤。
梁澤的父親,我的公公在半年之前故去。按禮制,梁澤該服喪三年??闪簼珊懿话讯Y制當回事,還在孝中便急著納妾。
大概男人總免不了好色的毛病,梁澤新娶了一位又漂亮又有個性的姨娘,整日的眼光總黏在昭昭身上。昭昭避之唯恐不及,有時甚至住在榆柳園不走。畢竟我在這里,梁澤總有三分忌憚。
——總不能天天到老婆那里找小妾吧?
我義正言辭地擺出賢妻的姿態,勸告梁澤:“夫君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大局為重。切不可為一介女子落人口實。”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行就行,不行老娘去御史臺告你孝期娶妾?!?
梁澤訕訕。
梁澤走后,昭昭從屏風后鉆出來,沖我豎了個大拇指:“不愧是蘭舒,三言兩語就打發走了梁澤這廝?!?
昭昭比我還討厭梁澤,私下里總稱他“梁澤那廝”。
昭昭說,梁澤恩將仇報。
梁澤一次兵敗,被叛軍搜捕,躲入一家青樓。昭昭正是青樓的奴婢,昭昭藏起了梁澤,救了他性命。梁澤臨走時,問昭昭的名字,答應日后必贖她為自由身。
昭昭憤憤不平道:“呸!他是贖出我了,可這叫報答嗎?我想自己到京城來著,可他騙我說路上山匪橫行,叫我跟他一起回京。到了侯府門口我才知道,他居然讓我當他的小妾!賣身契在他手里捏著我不愿意都不行!我是從一個坑到了另一個坑!”
我驚嘆了許久,梁澤這廝的行為總能刷新我的下線。
昭昭嗑著瓜子說:“幸虧有這三年喪期,梁澤不能把我怎樣。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昭昭這該吃吃該喝喝啥事不往心里擱的性格,我真不知是該同情還是該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