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陜西境內的這些地主豪紳的實力看似龐大,全部加起來可以拉起一支十幾萬人的部隊,是現如今義軍的三倍不止,但實際上卻十分分散。
各縣之中,大地主只有一兩家,能夠拉起的隊伍不過兩三千罷了。
義軍又不是和集合起來的地主豪紳階級打,他們是主動進攻的一方,一個縣一個縣的打過去,可以選擇打誰,不打誰,要面對的最多不超過五千人。
先打容易的,再打苦難的,等滾起了雪球之后,勢力大了就能攻打更強大的地方了。
雖然這些地主豪紳勢力強大,紙面上的實力非??植?,但實際上,義軍卻可以在局部地區形成以多打少的局勢,加上地主豪紳拉起來的臨時隊伍多是剛放下鋤頭拿起武器的農民,甚至連武器都沒有,扛著鋤頭就上。
即便義軍戰斗力也很差,但亂拳打死老師傅,冷兵器時期,菜雞互啄的情況下,只靠人數就能占盡優勢了。
至于各個縣的地主豪紳相互支援,聚集起來對抗義軍?
那就更不用擔心了,且不說非親非故,人家憑什么來支援你。
就算有點親緣關系,他們也不敢支援,把手中的有生力量派出去了,要是義軍打過來了怎么辦?屆時沒有了防衛力量,被攻破還不是輕而易舉?
損己利人的事情,這些地主豪紳有這個思想覺悟?
所以說,看似敵人強大,實則優勢在我。
......
隊伍中,陳景元和高迎祥騎著馬走在隊伍的中段,前方是一隊騎兵打頭陣,同時派出哨騎偵查,隊伍中間是高迎祥麾下流民的家眷,輜重之類的,隊伍的后方是兩人麾下的士卒負責防衛。
如此在面對突發情況的時候,可以把隊伍中的老幼和輜重保護好。
“高大哥,此番去了延安府,不知你有什么打算?!?
高迎祥為人仗義,講義氣,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在義軍中,他的人脈也很廣。
高迎祥沉思片刻,想了想還是打算聽聽陳景元有什么想法,于是說道:
“賢弟有何打算?”
陳景元拱拱手:“甘泉縣是我的地盤,我對那一帶比較熟悉,不如咱倆就以洛河為界,我在西面,兄長在東面如何,屆時雙方互為犄角,守望互助,在官軍來襲時,一旦一方受到攻擊,另一方就能及時支援。”
洛河是黃河支流渭河的一級之流,貫穿整個延安府,而甘泉縣就在洛河河畔,沿河而建的城池。
高迎祥想了想,覺得沒有什么問題之后,笑著道:“就依賢弟所言,咱們以洛河為界,各自發展?!?
以洛河為界,雙方互為犄角之勢,能夠很好的抵抗官軍的攻擊。
同時雙方互不打擾,陳景元的政策也不會受到其他義軍的影響,他的施政方式與這個時代不同,陳景元還真有些擔心其他義軍會影響到他的政策。
就拿土地來說,陳景元建立農會,將土地分給了治理下的農民,這在其他義軍首領看來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們造反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土地和糧食,那些土地就算自己種不完,也能分給手下的將領和親信拉攏人心啊,怎么能分給那些個沒啥用的泥腿子。
雖然他們曾經也是泥腿子曾經的一員,但是起事之后地位不同了,想法也在改變。
人都是自私的,把自己的利益分了出去,可是卻沒有收獲到什么好處,這在他們看來是非常蠢笨的。
就連高迎祥也是如此,他打下的地盤,土地這類的大多都是賞賜給了麾下有功的將領和親信,至于那些底層士卒,有一口飯吃就不錯了,還敢想土地?
這不僅是義軍頭領的想法,這個時代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想的。
以農民為主體的起義,卻并非農民起義,最后受益的也絕對不會是底層農民,真是諷刺。
興,百姓哭,亡,百姓苦。
這個世間的一切美好,仿佛都與他們無關,他們用血汗澆灌的土地,產出的物資撐起了上等人的奢華生活。
生產的主體,卻連一口飽飯都是奢望。
二十四史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歷史,與普通百姓無關,歷史的背后總結起來就兩個字:吃人。
陳景元前世也是農民的兒子,深知農民的不容易,更何況是如今這亂世,農民的生活就更加艱難了。
農民是陳景元的根基,他不想讓這世間所有的苦難全都壓在他們身上,他造反就是為了創造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世界,哪怕這條道路坎坷不堪,危機重重,他也一定會去走。
“賢弟,不知道你的這些士卒是怎么練的,如此精銳恐怕就連大明精銳的官軍都比不上了吧?!备哂閺鸟R匹后面拿出來一壺酒,喝了一口之后和陳景元閑聊道。
對于陳景元麾下令行禁止的士兵,他是真的眼饞,他在蒙古販馬的時候學會了一身的騎射本領,是個好武的性子,對于一個武人來說,精銳的士兵就是他最想要的東西了。
就像是單身了幾十年的老漢,見到了絕色大美女一樣,眼睛都躲不開,口水都快流一地了。
只不過他對于訓練士卒不甚了解,只會訓練士兵砍殺的技巧,士兵的服從性全靠著他的威嚴鎮著,紀律性直接可以說沒有。
聽到高迎祥的問題,陳景元指著自己后面高迎祥的士卒問到:
“兄長,你覺得你的士卒如何?”
“他們?”
高迎祥迎著陳景元的手指看過去,對比一下子就清楚了。
只見陳景元的士卒行軍步伐整齊,三人一排,行伍間不見一絲混亂,眉宇間盡是堅定,有著一股說不清楚的氣質,而他自己的士卒,行軍時三三兩兩的,如果沒有攜帶武器,看著就和一般的流民逃荒沒什么兩樣。
高迎祥臉色有些繃不住,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啊,不過他也是個直爽性子,沒有啥好面子不能說的。
“大多面黃肌瘦,體態佝僂,看著就像是一群流民一樣。”
然后陳景元又指了指自己手下的士卒。
“他們曾經和這些人一樣,面黃肌瘦,體態佝僂,但是現在,他們已經是精銳了,高大哥想學這個方法嗎?”
高迎祥看了看陳景元身后的精銳士卒,又看了看自己的士兵。
“這...賢弟真的愿意教我?”高迎祥有些不敢相信,原本他只是閑聊,隨便問問打發時間。
可是陳景元現在卻和他說,愿意把訓練士卒的方法交給他,這可是練兵方法啊,無論什么時候都是不外傳之秘,只以家族的形式父傳子,子又傳孫的形式流傳著。
一份傳承,可以能夠讓家族一直興盛下去的啊。
“這有何不可?吾等造反,是為了將那些上等人全都推翻,力量越強大越好,只有所有的義軍都強大起來了,才能將這個兩百多年的王朝推翻,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
陳景元笑著說道。
聽到陳景元這樣說,高迎祥對著他拱了拱手,表達自己的敬意。
“賢弟心胸如此寬廣,為兄佩服?!?
“高大哥莫要如此,吾等有著共同的目標,自當守望互助,不過是一個練兵方法罷了?!?
陳景元笑道:“練就一支強軍的方法也不難,只要讓他們吃飽了肚子,再輔以每日的訓練,長此以往就能練就一支強軍,他們就可以變成如此這般的精銳?!?
高迎祥愣住了,吃飽?每日訓練?
這些他都能理解,吃飽了就有力氣,每日訓練可以強健體魄和打磨廝殺技巧,長此以往肯定是能訓練出一支強大的軍隊。
大明的衛所兵,一年都操練不了幾次,能有戰斗力才怪了。
只是,高迎祥心中一盤算,若是每天都讓那些士兵吃飽,這個花費實在是太大了,就連盛世王朝練兵都不見得有每天操練的,五日一練的軍隊都算是精銳了。
“賢弟...這花費會不會太大了,而且,若是讓士兵們吃太飽,就容易生出很多想法,這隊伍就不太好管了?!备哂橛行┬奶鄣恼f道。
高迎祥說的話還真沒有錯,封建時期的軍隊,一旦讓士兵們吃太飽,確實容易生出很多的想法,而且軍隊的人數越多,就越不容易管理。
管過人的都知道,團體的人數越多,道德水平會越往下限接近,人心里惡的一面越容易激發,需要制定的規則必須是以最惡劣的情況為前提,把人性往好里想的都是自欺欺人。
在軍隊整體的思想水平提升上去之前,高迎祥的方法確實是一個好方法。
陳景元的軍隊,是因為一參軍就開始識字,進行思想教育,提升士兵的文化水平和思想水平,還有老人一直壓著,才沒有出現問題。
但高迎祥可沒有給軍隊做思想教育的能力和經驗,他是靠著暴力去控制部下,這樣的方法說不上有多不好,因為這時代的軍隊大多是如此。
在被層層克扣,各級官員都要伸手的情況下,軍隊最后能夠獲得的資源非常有限,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將領養不起所有的軍隊,同時還要滿足自己的需求,所以只能以僅有的資源去培養自己的家丁。
將領控制軍隊,是倚靠著手下精銳的家丁,依靠家丁充作基層軍官控制戰斗力差的衛所兵。
比如一支一萬人的軍隊,只要將領有一千以上的家丁,就能控制著手下的其他衛所兵,驅趕他們進行進攻,而精銳的家丁,通常是到了關鍵的時候才會出動,一戰奠定一場戰爭的走向。
評判一支軍隊強不強,大多看的是這支軍隊當中有多少精銳的將領家丁,而不是看軍隊的總人數。
人數固然有用,但其實一群雜兵打一天都不見得造成多少傷亡,就像菜雞互啄,啄了半天沒多大用。
指望一群軍餉被克扣到連自己都養不活,一群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衛所兵打仗,憑什么?為了拿點錢玩什么命?。?
但只要軍餉到位,明軍就會蛻變成一支戰斗力極為強悍的軍隊,變得悍不畏死,敢打敢沖。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軍餉不對,像個殘廢,軍餉到位,大明干碎,明軍不滿響,滿響不可敵。
如此,也能看出大明的軍隊制度到底有多亂,各級官員貪污腐敗有多嚴重。
陳景元看著那些瘦弱不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流民,沉默片刻,向高迎祥說道:
“兄長,這些人都是要上戰場的,如今我們大軍開動,不吃飽一點,連武器都拿不動,若是有敵人來犯,又如何對敵,兄長還是注意讓他們吃飽一點吧。”
“而且以后打下了縣城,把那些大地主大豪紳家中儲存的糧食物資都搶過來了,還會缺糧食嗎?如今這些人都是兄長的根基,若是連他們都吃不飽,又如何招攬更多的人為兄長效力?”
高迎祥聽了陳景元的話,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后的流民軍們,思索了片刻后點了點頭。
“嗯,賢弟言之有理,若是休整的時候就算了,可是如今還在行軍,若是遇到了敵人,這幅樣子可不能對敵,是要讓他們吃得飽一點了?!?
陳景元笑著說道:“既如此,等我等都站穩腳跟了,屆時我派一隊善于訓練的士卒前往兄長的駐地,幫助兄長訓練士卒?!?
“兄長若是覺得全軍訓練花費太多,可以挑選兩三千人的青壯訓練即可,不過這兩三千人的青壯,伙食方面一定要保證好,不然青壯們身子弱,練不出強兵。”
“如此甚好,那就多謝賢弟了?!备哂閾犴毚笮?,很是高興。
若是一兩萬人,每天放開了吃他還真有些負擔不起,但若是只有兩三千人的話,咬咬牙還能能供給得上的。
兩三千的在他看來已經足夠了,現在的地盤還不是很大,養太多的軍隊也養不起,都參軍了誰去種地?
有了兩三千的精銳,就能輕松轄制兩三萬人,在延安府境內如此數量的軍隊已經足夠了。
只有等以后地盤大了,有了這些人作為底子,才好訓練更多的精銳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