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的院子,是從前二少爺?shù)木铀?
內(nèi)里是臥房,外間是二少爺?shù)臅?,桌上、柜子里皆擺著書籍、賬本等物。
那悉悉簌簌的聲音越發(fā)明顯。
我揭了紅蓋頭。
身旁的小音縮成一團,道:“小姐,不會是二少爺?shù)耐龌昊貋砹税???
我悄聲吩咐:“把蠟燭吹了?!?
鬼?
我才不信有鬼。
世上作祟的,從來都是人。
屋子漆黑一片后,外頭的動靜大了些。
我命小音莫要吭聲,隨即從門后抓起一根木棒,推開臥房的門,悄悄走了出去。一個黑影正急急翻找著什么。
軟緞繡鞋,踩在地上,輕不可聞。
“砰——”
我拼盡全力,一棒打下去。
那黑影被打懵了。
我趁勢死死揪住他,大聲向外喊著:“來人吶!府里鬧賊了!”
家丁們闖進來:“二少奶奶,出了什么事?”
我指著那黑衣人道:“此人夜闖程府,鬼鬼祟祟,速速送他去見官!”
黑衣人拼命地搖頭,手與腳卻被縛起來了。
動靜鬧得很大。
府中各院的燈都亮了。
大少奶奶、三小姐都來了,就連老夫人也驚動了。
三小姐走到我身邊,問道:“二嫂,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
大少奶奶瞧了瞧盜賊,摸出帕子掩了掩嘴,道:“老二家的,你可真有本事,一個女流之輩,就這么把賊抓住了……”
老夫人鐵青著臉,道:“寡婦房里鬧了賊,有甚好聲張的?還要鬧到官府去,不怕人笑?把這賊打幾棍子,丟出府去便罷?!?
我忙道:“母親,不可?!?
“這是哪家子做媳婦的規(guī)矩?婆母說話,這廂就敢頂撞?!崩戏蛉怂埔獎优?。
我俯身,道:“母親,二爺死在外頭,說起來不明不白的,顯是被害。這賊進程府,不偷正廳,不偷上房,卻偏偏進了二爺?shù)臅浚笥曳?,像是在尋什么重要物件。兒媳覺得,這賊恐是與二爺被害有關。送去官府,嚴刑拷打,或是能有什么線索。還望母親大人明察?!?
黑衣人聽了我的話,臉嚇得煞白。
老夫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想了一陣,嘆口氣:“罷,罷,罷,送去見官吧?!?
家丁們得了令,將那人扭送去了官府。
我向老夫人道:“母親,府里正門有十來個兵丁守著,后頭角門處,卻只有兩個上夜的小廝。賊人若要偷溜進來,有機可乘。往后,角門處也要多增派些人手才是。另則,各院守夜的家丁,兩班輪著,才可不致夜里熬不住打盹。二爺出了事,府中更該警醒為上?!?
老夫人不作聲。
我看著她的面色,輕聲道:“兒媳愚見。母親定是早就想到了?!?
半晌,老夫人道:“就依二少奶奶說的吧?!?
小廝丫鬟們齊齊道了聲:“是。”
眾人散去。
這不平靜的一夜總算是過去了。
我躺在婚床上,卻總也睡不著。
索性起身,坐在程淮時的書桌前。書桌被賊人翻得亂糟糟的。有幾本書,被翻開了,上面用工工整整的字寫著批注。
每一撇,每一捺,都很小心。
觀其字,度其人,這程淮時定是個嚴謹認真的性子。
如此,是怎么被害的呢?
被何人所害?
翌日,晨起,我去北院給老夫人請安。
大少奶奶早已到了。
小丫頭正伺候著老夫人用玫瑰水漱口。
漱口畢,大少奶奶遞過帕子,老夫人擦了擦嘴。
“你乍來程府,可住得慣?”她悠悠問了聲。
我低頭道:“托母親的福,一切都好?!?
“府里,你大嫂管著家,缺什么,少什么,問大嫂要吧?!?
“是?!?
外頭,小廝報:“衙門來人了。”
老夫人起身相迎,一個師爺模樣的人走進來,拱手:“問老太太安。”
老夫人命丫鬟上茶。
師爺擺手道:“老太太,小的公務在身,茶就不用了。知府大人命小的來回,昨日府上送來那人,已拷問過了,就是市井上的潑皮毛賊,進府來想偷些東西。現(xiàn)此人已被關押,老太太放心?!?
老夫人點了頭,道了聲:“有勞?!?
那師爺便去了。
身后還跟著幾個衙役。
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出了些不尋常。
老太太滿臉失望,眼淚又流下來:“苦命的淮兒……”
她抬起頭,兩個媳婦站在她面前。大少奶奶錦衣華服,我則穿著從娘家?guī)淼拇植几鹨隆?
兩下里比著,她越發(fā)感嘆二房的凋零。
她喚來管家:“婚事辦得急,除了喜服,別的竟未給二少奶奶添置。裁縫每旬日才過來。你索性帶二少奶奶去綢緞莊,做幾身好衣裳。府里時常見客會親,如此打扮,倒讓人笑話?!?
“是?!?
揚州府,在運河邊。
漕運南來北往,天下的物資,應有盡有。
管家?guī)业搅顺侵幸患业昝骖H大的綢緞莊,選了金陵的云錦、兩廣的莨紗綢、蜀地的浣花緞。一應都是素凈的顏色。
貴而不嬌。
裁縫到里間為我量好了尺寸。
掌柜的笑道:“明日做好,送去府上?!?
管家頷首。
出得門來,見一婦人急急走向綢緞莊隔壁的藥鋪。管家喚著那婦人,婦人見了管家,道:“他爹,春哥兒早起病了,高熱不退?!?
管家一聽,也急了,拱手與我道:“二少奶奶,這是小人的渾家。犬子病了,小人想回趟家。晚些回府。您放心,馬夫是熟路的,讓他帶您先回府。您看,行嗎?”
父母愛子之心,焉能不體諒?
我道:“你且去吧?!?
管家千恩萬謝地去了。
這廂,我回到馬車上,竟忽見一個年輕的男子躺在里頭。他胸前受了傷,血把衣裳浸透了。觀之面容極陰柔,兼之男子的俊美與女子的嫵媚,狹長的眼,薄薄的唇,一雙桃花眼,美得不可方物。
他手中拿著一把刀抵著我:“別出聲。”
這聲音怪異得很,從未在別處聽過。
外頭,車馬穿梭,人來人往。
早上見到的那個師爺,正帶著衙役搜捕著什么。
我想了想,不動聲色地放下簾子,坐在了里頭,向馬夫道:“走吧?!?
馬車跑起來。
男子聽著官靴的聲音遠去,方才松了口氣。
“你是什么人?”我問道。
他不作聲。
“你因何事得罪了劉大人?”
我話音剛落,他的刀再次抵過來:“你莫要多管閑事?!?
我笑了笑:“我若不管閑事,誰救你?”
他愣了愣。
昨夜那賊,分明有異,劉知府卻包庇不管。想必其中大有貓膩。
敵人的敵人,或可是朋友。
我決定救下這個人。
“我必須馬上回京城。”他悄聲道。
“去渡口。”
我掀開簾子,吩咐馬夫。
他打量著我:“今日姊姊相救之恩,馮高來日必報?!?
到了渡口,我打發(fā)馬夫去買些吃食。
隨即掀開簾子:“你走吧。”
這時,沖過來幾個男子。瞧著,他們與府衙的官兵不是一撥人,都穿著青衫,倒像是江湖人士。
他們喊著讓開,我卻紋絲未動,站在僅容一人通過的關口。
馮高動作迅疾,縱身一躍,跳上一艘北往的船。
為首的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憤而將刀置于我的頸上:“糊涂婦人!”
我強自鎮(zhèn)定道:“休得無禮,我是漕軍五品千戶程滄時的弟媳,程家的二少奶奶!”
他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議的笑話。
“什么?你說你是誰??”
我感覺冰冷的刀刃貼在我的脖子上,正在用力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