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獨自捕食成功,薩薩卻不敢高興。
這種時刻往往最危險,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獵食者在窺視。
她從地上拽起剩余的半條地蚓,飛快割下一段,卻發覺皮袋不在身上,只能塞進獸皮衣的前襟,慌忙甩動繩鉤,飛蕩到樹上,卻不知道能躲到哪里,黑森林里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她想到了家,淚水頓時要涌出,她忙強行止住。淚水太危險,會模糊視線。
她盡力辨認方向,不斷躲避危險,在樹枝間小心穿行了許久,終于聽到了水流聲。那是黑森林中間的一條溪水,找到溪水就能找到家。
她沿著溪水,來到一片水灣,灣邊有一棵高大的塔奇樹,她的家就在樹上。昏黑中,她一眼辨認出枝杈間的那個小棚子,眼淚又要涌出,她再次強行忍住,攀著樹枝,慢慢走了過去。
家門敞開著,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寂靜。她猶豫了很久,才小心走了進去。撲面一股潮霉臭氣,妹妹的骨頭仍散落在地板上,幾團小黑影躲竄到角落的黑暗中,是樹鼠。
她渾身發冷,不敢停留,避開妹妹的骨頭,從壁上取下媽媽給她縫制的皮袋,忙轉身逃出門,跳下樹,卻感到很累,再走不動,便坐到了溪水邊,渾身一直抖個不停。
起霧了,四周越發昏黑,溪水隱沒于一片黑茫茫之中,再分辨不出。只聽得到它緩緩流淌的聲音,卻不再熟悉親切,而是變得冷漠無情,像是在說:一切愛和美好,終將消失。
薩薩靜靜聽著,心也漸漸變冷,淚水不知不覺流下來,她卻不再去忍,任它像溪水一樣自涌自流。
她不由得想起媽媽常說的那句話:“要活得美美的。”
媽媽一直覺得,活得美,才算活。
她常帶著她們姐妹一起到這溪水里,洗頭發,洗身體,還給她們編各種各樣的辮子。
樹上那個家,也始終清理得干干凈凈,所有物件都必須擺放整齊。進食時,食物也總是要切成方方正正的丁塊,一樣一樣擺在塔奇葉上,才能吃。
她們穿的獸皮衣,都是媽媽用骨刀裁切,又用骨針縫制的,邊緣還要綴上花邊。不但合體,樣式也都不一樣。姐姐的是斜領半袖,最精干;妹妹的是長袖小圓領,最保暖;薩薩的則是對襟半長袖,最漂亮。
媽媽還收集一些細骨頭,磨成一顆顆小珠子,串成鏈子,戴在脖子上,拴在辮子上。
她經常感嘆:“要是有光亮該多好?聽我媽媽說,從前有光亮的時候,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顏色,你們可以穿各種顏色的衣服,臉上可以化各種顏色的妝,那才真的美呀……”
然而現在,媽媽給她編的十幾根細辮已經散亂,辮梢拴的那些小珠子也已經掉落。頭發被汗水塵土黏結,再理不開。身上這件對襟獸皮衣,也有幾處掛破。媽媽若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難過得哭出來。
但這才是世界本來的面目吧,它從來沒有美過,也不允許任何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