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過了一年,玄帝就聽人秘報,那位哥哥離京時,居然私帶了一個外室的孩子走,還說是跟那位宮變時私逃的女官生的。那位女官在京郊的罔極寺為尼,不守清規,竟處心積慮,同圣皇的侄孫生下了一個女兒。其目的,就是為了日后效法圣皇,再與玄帝爭位。”
“這怎么可能啊?這編得也太離譜了吧?”褐衣聽得瞠目結舌,咂咂不已。
雪衣沉默不語。
黃衣看了看她,道:“齊大爺去年聽厭畸和尚說時,第一反應也是不信,二十年前,武家兩兄弟被滿門抄斬的禍事,齊大爺也聽說過,但當時官府上報,武家戶冊上的人已全砍干凈了,何來想與玄帝爭位的女兒?”
“厭畸和尚卻對齊大爺說,奪不奪位什么的,確跟江湖無關,但若是當年女官真把那六錢參須給了武大,而滿門抄斬之時他倆的女兒又果真逃得了性命,難道齊大爺就不想要找到這個女兒嗎?”
“齊大爺這一聽,心癢難搔,立刻問,怎么找?宮里地方那么大,又全是女人,如何找起?厭畸和尚才說,他也沒有線索,無從找起。不過,他可以給齊大爺出個主意:他知道,當年那位武大的女兒,逃出來的并不止一個。江湖上,有個喜歡惹事的彩衣女子,叫噙劍,他問齊大爺有無聽過。齊大爺就說聽過,便是那個專想纏著天衣大娘拜師的女孩子嘛。”
“厭畸和尚說,這事兒,最好是由天衣門去查。可齊大爺若去求問,就得把來龍去脈講個一清二楚,若把那六錢參須的秘密露了出去,那齊大爺可不一定能得著啦。”
“厭畸和尚說,他已經找到送消息的法子,將逃去外藩的噙劍叫了回來,噙劍必會讓天衣門去查尋她這個姐姐。不過,噙劍與天衣門有隙,不一定能說上話,而齊大爺與天衣門有舊,連織女金針都已弄到手了,若是將來噙劍需要幫手,還請齊大爺幫上一幫。厭畸和尚答應,會在噙劍得到那位姐姐的消息后,再來轉告給齊大爺。”
“齊大爺一聽,便點頭稱是。然后,齊大爺好奇地問他,這事兒跟他有什么關系,為什么他要如此安排?厭畸和尚風輕云淡地笑笑,說他就是天性好奇,喜歡探個究竟,越是神秘莫測,越想揭開真相。言罷,他拂袖而去,至今再沒回過藥谷。”
合桌靜了一會兒,雪衣似在深思,其余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她。
紫衣輕聲問道:“大姐,你怎么猜到噙劍姐姐偷金針,是齊大爺故意疏忽的?”
雪衣道:“這不難猜。齊大爺與師父相識時,就很想得到金針。師父連看都不肯給他看。這是因為,我們師父知道,給他看了,金針就回不來啦。其實,織女金針尾端能擰下來的一點,就是這種植物的種子,若是遇到適合的環境,種子會自行脫落生長。若是遇不到,就會一直保持這樣,千年不壞不爛。”
“齊大爺最愛種植,他知道織女金針的關竅所在,亦會擰下來的手法,若是給他看了,他定會拿去培育,那金針還怎么回得來?可是,黃衣妹妹早在厭畸和尚去見齊大爺之前,就已經奉上了織女金針。照理說,他早就該種下去了,能不能長出來另說,絕不可能金針原樣還在。結果,噙劍姐姐卻原樣偷了出來,則除非是齊大爺想讓別人偷走金針,再無其它的解釋。”
紫衣睜大了眼睛,道:“原來織女金針可以種啊,那大姐,我們是不是也可以……”
“不可以。”雪衣淡淡看了紫衣一眼,道:“齊大爺不比你的本事更厲害?他都種不出來,你能種的出來?”
紫衣登時楞住,自語:“對哦,他為什么種不出來呢……”
雪衣說:“師父在給那六枚金針上繡字時,曾對我說過。世上萬事萬物,都有它最適合生長的地方,找到這金針的人,曾告訴過我們師父,織女仙人掌其實極其嬌氣,足足要長三年,才能結出這一枚金針,其余的皆是尋常小刺。而在這三年期間,若受到任何驚擾,織女仙人掌都會死亡。”
“所以,織女金針的種子,似乎帶有判斷環境的記憶。若非是絕對安全的地方,種子就不會脫落發芽。織女仙人掌所生長的沙漠絕地,不要說人,連鳥獸都無法生存,那里,就是種子記住的安全地方。”
“師父說,那人因為有一段奇遇,偶得了這六枚織女金針,又不可能再送回到沙漠絕地去,自己更是拿來無用,聽說我們師父極擅制衣,這才送了給她。那人告訴師父,不要試圖去假造環境培育織女仙人掌,種子發芽后,發現環境不對,會因受騙而死。即便是對一株植物,欺騙也很殘忍。”
紫衣有些慚愧,低下了頭。
雪衣續道:“所以,師父往那六枚金針上繡了字,種子被線縫住,肯定沒有安全的感覺,自然絕不會發芽。齊大爺是種植圣手,他就算看不出來擰下來的那一端上有什么字,但在米粒大的薄圓金片上,繡有一個銀錢的點兒,這他總能看得出來。”
“齊大爺沒有薄凸透鏡,又不曉得針法,他是拆不下來的,硬剪會傷到種子。故此,他便明白過來,我們師父早有防范,不想讓別人去種織女金針。既然齊大爺不能種,那他還留著這枚織女金針干嘛呢?只不過,齊大爺要面子,不會直接還給黃衣罷了。”
“很顯然,黃衣把金針送給齊大爺的事,齊大爺曾對江湖人炫耀過。那位和尚,本來就知道齊大爺與我們師父的交情,他專門前去藥谷找齊大爺,就為了先埋下伏筆,好讓齊大爺給噙劍姐姐幫忙。他必是早知道這件事,故意誘使齊大爺心癢,便會留意噙劍。后來,噙劍姐姐來找我幾次,我給她指路,讓她去求織女金針。厭畸和尚再指使她去齊大爺那里偷,齊大爺早年也是見過噙劍姐姐的,自然便會故意疏忽,讓她偷走。”
紫衣忽道:“大姐,你放心,我絕不會去種的。”
雪衣頜首。
黃衣卻問:“這個厭畸和尚,到底是什么來路?怎會如此消息靈通?”
老車又去看一看雪衣。
雪衣卻道:“此人之事,我擇機再同你們細講。今日已晚,大家都早些歇息吧。我算著,青衣妹妹和藍衣妹妹也該快要回來了。”
果然,第二日下午,青衣和藍衣就回到了小院。
褐衣搶著,先把藍爍的事情告訴了藍衣。
藍衣一聽,氣得直跺腳,她向雪衣告了罪,翻身上馬,直奔雙刀盟而去。
青衣望著她的背影,笑道:“我看,藍衣妹妹也不用再煩多久了,等那位陶公子找上門來,就會有人幫她管弟弟了。”
老車則說,他才不要聽什么公子的事,自去守著門房。
眾姐妹都急著要聽青衣講八卦,聚到了堂屋里,圍坐在一處說話。
褐衣問:“陶公子是誰?快講,快講。”
紫衣掩著嘴笑:“還有一位羅公子呢,要不要先講?”
褐衣拿著鍋鏟作勢欲敲,紫衣忙著討饒。
赤衣幫著紫衣攔擋,一邊樂,一邊嚷:“羅公子的事先不忙講,我要聽陶公子的事。”
青衣好奇問道:“羅公子是誰?”
黃衣也跟著打岔:“不忙,不忙,那位羅公子就在鄰縣,隨時可見,你先講講陶公子。”
雪衣在一旁坐著,端著茶慢慢喝,好整以暇。
青衣環顧看了看,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道:“行,那我先講。遵大姐吩咐,我和藍衣去埋伏在采菊叟家附近,專心候了幾日,果然就瞧見了那位送藍衣和赤衣從嶗山回來的公子。”
“我們專等那位公子敲了采菊叟家的門,開口喊爺爺的時候,才堵了上去。那位公子倒也實誠,說他叫陶端平,是采菊叟的長孫。藍衣妹妹大嗔,怪陶公子上次騙她,故意藏在茶室里,還裝成也來此處查探的樣子。那陶公子直叫屈,上次分明是藍衣妹妹自己說他也來查探,并不是他說的。”
“藍衣妹妹細細回想那日晚上相見的情景,默認是自己想差了,她性子豪爽,馬上道歉。但還是問,那陶公子曾說,窩在這里是要偷聽戶冊的消息,這句是不是真話?不過,就算不是真話也沒關系,那一晚,她是真正偷闖進來這里的,陶公子若是想要騙她離去,亦算情有可原。”
“那陶公子說,他從見到藍衣妹妹那一刻起,就未講過半句虛言。上次在嶗山下相見,藍衣妹妹問他,他只是不答,亦不曾說過假話。原本,他的確是怕給爺爺惹禍,不想暴露真實身份,所以不敢實言相告,藍衣妹妹也從沒有強問過他。可沒想到,我們竟能找上門兒去,把他堵個正著,那他,就不得不明說了。”
“藍衣妹妹一聽得陶公子這番話,登時變作了個悶嘴的葫蘆。我在旁邊看著他倆呀,一個不問,一個不說,就那么彼此對望著。簡直快要把人急死了,幸好,大姐派我跟著一起去,否則定是什么都問不到,藍衣妹妹就回來了。”
青衣說到這里,停了一停,抿嘴一笑。
雪衣端起另一只茶盞,遞給青衣,眼睛笑彎彎的,溫言道:“青衣妹妹,好生辛苦,來,先喝口茶。你要細細說,我很想聽。”
青衣高興地接過去,一飲而盡。十分起勁兒地往下說:“我就開口說,陶公子,我大姐叫我來問你,當年你爺爺能歸鄉采菊,是用了我師父天衣大娘的法子,所以你小時候才見過我師父,才會說你是天衣大娘的崇拜者,還會著意打探我天衣門的消息,對不對?”
“那陶公子點頭稱是,眼睛可只看著藍衣妹妹。藍衣妹妹又不肯說話,只得我再問:可否請公子細述舊事詳情?那陶公子坦然說道,我們已經知道他是采菊叟的孫子,則他再瞞無用,天衣門想查什么都能查的出來,倒不如,他自己講給我們聽。”
“他把我們帶進了茶室,給我們講過去的故事:他的爺爺,原是大姐家那地方的府臺。只不過,不是二十年前下令動手屠門的那位,而是后來接任的那位。二十年前的屠門案頗是蹊蹺,都說是皇上親口下令,要滿門抄斬,卻從未有誰,親眼見到過圣旨。”
“前任府臺與陶公子的爺爺辦交接時,曾經透露給他一個消息,說來傳皇上密令的,是一個江湖人。他持有皇上信物,前任府臺不得不信,所以即刻點齊了官兵,上門殺人。事后雖未清點人頭,但帶隊官兵獻上了戶冊,說是那一日,兩府正在一起辦酒宴,人全在,故此按著戶冊記載,都抓住了,也全都殺光了。”
雪衣微蹙著眉,喃喃道:“那一日,應該正在辦我的百日宴……”
青衣點頭道:“前任府臺在執行了屠門案后,不出幾個月就被革職調任,而當年去接任的陶府臺,就是陶公子的爺爺,現在的采菊叟。他知道此案頗奇,好端端的兩個高門大戶,一日之內全族被屠,既不見宣罪,亦不見明詔,實是說不過去。且畢竟是圣皇的族孫,亦算皇親,當時物議洶洶,朝廷也彈壓不下,總得找個替罪羊出來。”
“前任府臺把武家抄出來的東西移交給了采菊叟,他向上請示如何處理,不久便傳來消息,仍是口諭,讓采菊叟把東西全燒了,一件不留。采菊叟怕象前任府臺那樣背鍋,就留了個心眼兒,存下了圣皇寫的一幅小字,以及武家的那本戶冊。”
“此后十年,采菊叟莫名覺得,仕途頗是坎坷,他兢兢業業,奉公職守,可就是次次升遷都輪不到他,仿佛被凍在了這個位置上,再也不能移動。采菊叟花錢打聽過,據稱好象是皇上的意思,總之,就是要讓他一輩子老死在這一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