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笙自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正如魯迅先生所說：這世上的牛鬼蛇神不過是文人照著現有生物的模樣，把頸子拉長了兩三分，眼睛多了兩三只，天馬行空的想象罷了。

可怕的鬼魂說到底，還是屬于人的。

只要能通人性，講人言，就沒什么特別可怕的。

顧長笙不喜歡喪尸，因為它們不通人性，也沒法溝通，只是看著像人，但本質跟牲畜沒有區別。

相比較而言，車上的“乘客”就要可愛多了。

嗯，肯定比喪尸可愛，

絕對的！

顧咸魚的視線在憂郁女士和暴躁老太之間游走良久，她回憶著剛才接觸中的只言片語，最終選出了第二位要被“治療”的乘客。

“阿姨！您能幫我個忙嗎？”

顧長笙坐在暴躁老太旁邊的椅子上，神情之中有些許苦惱。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生出警惕。

“我看您跟我媽年紀差不多，最近她脾氣變得有點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跟她溝通，想聽聽您有沒有什么好的意見。”

樂于助無關自己安危的人，熱心在不損害自家利益的前提下幫別人家的事，是每一個步入夕陽的老年人都會嘗試的Todo項目。

老太太沒好氣的冷哼兩聲：“我可沒什么意見，你們年輕人想法多，我們老了跟不上了，張嘴就是討人嫌···”

顧長笙不氣反喜：“誒呀，您···您這話跟我媽說的一模一樣，我果然沒找錯人。”

老太太碩大的眼珠子往顧長笙的方向滑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松弛褶皺的皮膚隨著嘴唇的開合動了動：“她怎么個怪法？”

“動不動就因為一點小事發火，還老說這個家有她沒她都一樣，早晚要離開，我跟我爸經常莫名挨罵，明明道歉了，她還是會生氣，最近還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悶著，我想溝通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說。”

多虧了上一世十年的“騙子”經歷，顧長笙編臺詞的功力幾乎是爐火純青，蹙眉垂眼嘆氣，力度剛剛好，仿佛她真是一個深陷苦惱中的女兒。

老太太看似不走心，但她的耳朵卻微微隨著面部肌肉輕輕顫動了幾下。

她在聽。

沉默了足足一分鐘，老太太才低低咕噥了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

“什么？”

“你媽她只是現在心情不好，挨罵你就聽著，別回嘴，她不想說話那就等她想說話時再說，你是個姑娘，以后就算嫁了人也不大會給她添堵，她要是有個兒子，討回來個有主意的媳婦，那才有的氣受。”

老太太似是自嘲的勾起嘴角：“我以前也跟你媽似的，現在想想，那個時候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怪點也比被氣死強。”

她的語氣并不討喜，連帶著顧長笙這位虛擬的“媽”也一并躺槍。

顧長笙由此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老太太可能有兒子兒媳，過得不好。

如果她跟小男孩一樣也是“魂體”，那么這出家庭倫理劇是如何變成法制劇的呢？

“您說的挺有道理的，”顧長笙點頭認同，隨即話頭一轉，“您是生病了嗎？”

老太太被這半句話給噎住了，看顧長笙的眼神跟白日見鬼一樣覺得晦氣。

“我只是出來走走，你這個小姑娘怎么咒人啊！”

“那您為什么要一直捂著胸口呢？”

從剛才落座時，顧長笙就注意到，老人一直用右手捂著胸腔往上些的位置，剛好擋住了靠近領口的兩顆扣子。

這個動作自始至終都沒有放下來過，

跟她交談間，顧長笙曾故意靠近老人，老太太即使是挪動位子也沒有把手放下來過。

這很奇怪，就算是病弱如林妹妹，也不會一直捂著胸口。

“我就這個習慣。”老太太被顧長笙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身子別開，“我累了，你坐到其它地方去吧。”

交談停止，她的視線又挪到了窗外。

顧長笙見她不愿意再說話，也就識趣起了身。

轉而來到憂郁的長發女人身邊，顧長笙禮貌地向對方詢問時間。

長發女人抬起手腕，露出那塊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表，只是內里的指針明顯已經停滯不動了。

然而長發女人卻似沒有發覺一般：“3點20分。”

這個時間肯定不是當前廢土末世的正確時間，有可能是公車被污染占據的時間。

經過幾次清潔，顧長笙已經發現：在污染源內部，時間另有尺度，甚至可以被隨意操控。

就好比她在末世只過了幾小時，但在桐城飯店內部卻過了整整二十三年。

希望基地的人認為，一旦進入污染源內部，時間就成了最不具有參考意義的東西。

但顧長笙卻不這么想。

她認為，時間恰恰是被污染源用來構建合理性的灰色地帶。

外界的時間規則雖然在污染場景內是失效的，但當污染源被清潔、場景開始崩塌時，內里被操控的時間又與外界的時間同步了。

換句話講，外界時間就相當于一層殼，污染源遵守它，是為了維持外在的合理性。

所以，它們會按照正常的時間營業、打烊，再營業；

內部時間才是污染源活下去、欺騙其它生命體的手段。

如果當初她在污染源世界內呆的時間再多一點、久一點，難保不會被大環境影響。

在那么漫長的時間里，你很難意識到自己其實不屬于那里。

“請問，現在是幾點？”

“3點20分。”

對于顧長笙隔了一分鐘后的再次提問，女人并沒有半分不耐煩。

顧長笙由此確認了一件事：

在這輛公車內部，時間很可能停止了。

但為什么呢？

她開始重新思考任務名與時間之間的關系。

顧長笙的視線投向窗外，一臉兇相的顧和平還在不遠處盯著她笑，還不時招手。

如果車真的在一直行進，那么窗外那個會影響她情緒的人怎么會一直都在？

沒有終點站···

時間···

盯得久了，顧長笙倏爾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定格手繪動畫。

上課時總有不專心的孩子，把課本當成了創作板。

在書的右下角、可以翻動的地方，畫上了不同動作的小人，一本書的厚度剛好可以在翻動時讓靜止的小人動起來。

只要你一遍遍翻動得足夠快，看起來就像是小人在一直在動。

其實，小人是一張張圖片，只是我們的眼睛產生視覺幻覺以為它在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