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人剛走，修德一屁股坐在硅膠沙發上，喘著氣發出“卟”的聲音。

這時，程嵐走了過來，也坐在了沙發上。

“程嵐，你怎么知道DCWF-1，這可是未公布的，還在研究中的神經類藥物。”修德疑惑地轉過頭，對著程嵐說。

“未公布？”

“對！這是肯定的，只有我們少數的內部人員才知道。”修德斬釘截鐵地說。

“你知道它的發現者嗎？”程嵐激動地說，現在他心中只想要一個答案：程連。

“何梵。”

程嵐愣住了，心中憤憤不平，像海水猛烈地沖擊礁石一般，他現在真想立刻找到何梵，給爸爸討回一個公道。

但他始終讓自己保持著冷靜。

“該回答我的問題了，你是怎么知道DCWF-1的？”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是發現者的兒子！”

“可你姓‘程’……”

“不，發現者是我爸爸‘程連’！”

“程連？那不是我們WIA的一位著名腦神經學者嗎？我小時候見過他！他就是發明這臺儀器的人！”修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說，并用手指著那臺儀器……程嵐也有點驚訝，他只聽爸爸說他發現了一種激素，并沒有發明儀器的故事。

“跟我來！”修德猛地站起，拉著程嵐的手來到剛剛操作的儀器前。

“這臺機器全名叫作‘神經反應指示調整綜合器’，你看它設計得多么巧妙呀！”修德邊說邊操作著機器。不一會兒，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個在正方形內的綠色圓點，然后開始做圓周運動，運動的軌跡在顯示屏上清楚地看得到。“如果圓點在正方形內部做圓周運動，說明神經波動正常，幾乎沒有風險，而圓的大小決定著神經活動的活躍性！就拿剛才那個人為例吧。”修德說著調出了剛才的神經反應記錄，“他先開始時神經波動是在正常范圍之內，到后面，開始注入‘POL’大腦麻痹劑，連接‘MOP’神經和‘TLC’神經，作用分別是為大腦提供一個‘身體’，避免觸發‘無載體自毀’反應，而另一個是模擬脊椎神經，用來發出‘反射刺激信號’做探究關于反射弧的研究……你看，在連接‘MOP’神經中的‘SM’神經時，出現了問題，顯示器上點無規則的在可控范圍內外運動，猜測大腦可能受刺激蘇醒，開始和機器爭奪身體控制權，而人終究還是人，怎么搶得過機器，所以大腦觸發了‘無載體自毀’，而那些小兔崽子卻什么也不懂。隨后，身體開始抽搐，最后，注入了‘DCWF-1’，斷開所有連接，才挽回了局面，不然，即使救了回來，也是植物人……”修德說完了，程嵐聽得朦朦朧朧，但可以聽得出這臺機器的厲害之處，也為他爸爸感到驕傲。

修德面對著程嵐，伸出白皙兒纖細的手，并用溫柔而贊賞的口吻說：“我們交個朋友吧！我相信我們會過得愉快的！”程嵐的臉紅了，從小到大，這是第一個主動與他交朋友的女孩。

待猶豫了一會，他害羞地伸出了手……

“哦！你有關于‘DCWF-1’的研究報告嗎？或者說研究論文？”程嵐用一種期待的眼神望著修德。這時，他已經和修德逛完了整個WIA，并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

“有，我作為這里的一名神經學家，怎么會沒有，我這就發給你。”修德驕傲地說道，但不知道哪來的自信。

“XCL。”

“在！”

“打開我的資料庫，找出有關‘DCWF-1’的資料，打包，發送給程嵐。”修德說著，只見全息投影屏幕上，機器快速地翻找，不到2秒鐘的時間，系統完成了任務。

“叮！”程嵐耳朵上帶的XCL響了。

“謝謝！”程嵐說著，便來到食堂門口，飯香味早已從里面飄了出來，勾引著勞碌了一天的人們。忽然，點點微光照在他的臉上，他抬頭望去，不由的發出贊嘆：“哇，沒想到，夜晚的食堂這么漂亮！”只見一股歐式風格的建筑，在淺黃色燈光的襯托下，透露出一股莊嚴的氣息，但莊嚴中似乎又透露出一股溫和和浪漫……

“走，想吃什么？我請客！”修德熱情地拉著程嵐，向里面走去。而里面早已坐滿了人，有的在說笑，有的在XCL上一邊看著資料一邊吃著飯，有的男女一對，在談情說愛似的……

“走，我們坐那里！”修德打開XCL，透過半透明的全息屏，將程嵐拉到一個沒有預定的空位上。

而程嵐全身隱隱約約的又痛了起來……

“你先坐著，我去點菜。”修德說完，沒等程嵐反應，就徑直離開了，離開時嘴里似乎還念著：“中國人喜歡吃什么了？”

隨著疼痛感越來越強烈，程嵐捂著肚子，像一只蟲，扭曲著自己的身體，碩大的汗珠從他的臉頰上劃過，胸部一起一伏，喘著粗氣……他忍不了了，用顫抖的手從褲子中掏出止疼藥，倒出兩片，猛地吃下后，他全身癱軟地坐在椅子上，蓋上瓶蓋，揣進兜里，等待著藥效發作……

過了大約2分鐘，疼痛感漸漸減弱并消失。程嵐起身站起，正準備去找修德時，只見她慢慢地走了過來。

“喲！你站起來干嘛，是不是嫌這里臟？坐呀！”修德用活潑的聲音開玩笑似地說，然后坐在程嵐對面。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更多關于我爸爸的事？”程嵐說。

“可以！我正要說了，你的父親程連，是這里的腦神經學者，他致力于研究人的大腦是如何處理視覺給它的神經沖動，還有情緒如何對大腦產生的畫面進行修飾。說得簡單一點，我們可以把大腦比喻成一個照相機，而情緒則可以比喻成濾鏡，我們人是通過情緒看世界，心情好時，看什么都順眼，不開心時，看什么都覺得煩躁。而你的父親，首先是從神經激素層面著手開始的，但是似乎發現這行不通，例如：雖然人在憤怒時會產生一種激素，你應該學過的，但根本的原因還是沒找到，是什么誘發你產生憤怒的，大腦為什么會判定你應該憤怒？隨后，他根據人的思想活躍度和思考極限，發明了今天上午你看到的‘神經反應指示調整綜合器’，希望通過這個機器總結相應的各個情緒的神經反應和規律，從而得出答案。隨后，經過他的不懈努力，他提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理論，叫作‘生物感觀重現說’，他認為，在人的大腦的某一個地方，儲存著人幼小時到現在對各個情緒相應的綜合理解和某些特定場景，這是你小時乃至現在的積累所產生的，這就是為什么剛出生的嬰兒只有感覺上的痛感后，才會做出反應（基因遺傳告訴他應該哭），但是他不理解情緒，所以嬰兒的哭不會帶有情緒，純粹是一種表達。當有人觸發后，你的大腦會匹配相應的場景和對這件事的綜合理解，然后快速地指示產激素細胞產生對應的激素，從而產生情緒，這就是你產生情緒時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在哪里發生過的感覺，甚至會想起你一個很久以前，已經忘了的觸發相似事件的人。所以，情緒是你面對事情的態度，從小到大總結的應該這樣面對這件事的態度！這，就產生了性格，不同性格的來源……就這樣，又有一個新的結論誕生了，既然大腦能積累、總結和匹配你所看到的，聽到的，觸碰到的東西，必然儲存著這個東西，只要找到它的所在地，激發他，就可以回憶起很久以前的東西，再次感覺到很久以前觸摸過的東西，這就是‘生物感觀重現說’！你偉大的爸爸提出來的這個世界上大腦神經學最科學，最有價值的理論！天啦！我也好想有這樣的爸爸……”修德越說越激動，甚至跳了起來，“只可惜，他在十多年前走了，就留下了那臺儀器，它現在歸我管理，但是你來了，根據WIA的傳統，儀器的所有權歸它的發明者所有……XCL，將‘神經反應指示調整綜合器’的所有權交給程嵐！”

“叮！修德女士，你點的‘雜醬豬肉餡餃子’和‘黑椒意面’到了，請拿取！”不知不覺中，一個配餐機器人來到他們跟前，閃爍著彩色的光芒。

“因為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所以，我點了你父親常吃的‘雜醬豬肉餡餃子’，希望你能喜歡！”修德邊拿邊笑著說。隨后，一碗香噴噴的餃子放在了程嵐面前，打開蓋子，白色的霧氣涌了出來，撲在他的臉上，只見棕黑色的湯中，靜靜地躺著十多個餃子，個個晶瑩剔透，看起來讓人很有食欲。“謝謝！”程嵐感激地說著，隨及拿起筷子，沒用多久就吃完了。

“吃飽了嗎？”

“走吧！”

程嵐和修德一起走到了宿舍門口，分別后，程嵐一個人走上旋轉樓梯，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房間整體裝飾偏簡潔，在一個墻角處，程嵐的行李就靜靜地擺放在那里。他從行李中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連接XCI后，開始閱讀修德發給他的關于DCWF-1的論文和實驗記錄。

關于DCWF-1的研究報告

報告人：何梵

根據實驗研究和總結，DCWF-1屬性為獵德激素表中的大腦性激素溫和型，在人體處于睡眠時產生。

根據實驗者1號（清醒狀態時進行實驗）回答和儀器數據，在注射后（無持續注射），1分02秒時產生睡眠感覺，并在3分鐘后據儀器顯示，實驗者1號進入淺層睡眠，在6分鐘后進入深層睡眠，10分鐘后蘇醒，儀器在實驗期間顯示，實驗者1號神經反應一切正常，無特殊或異常反應。實驗者2、3、4號（實驗方式不變）均表現如1號狀態。根據實驗者5號（清醒狀態時進行實驗）回答和儀器數據，注射后（持續注射），前期同實驗者1~4號近似相同，在1分06秒時產生睡眠感覺，并在3分19秒后，實驗者5號進入淺層睡眠，5分鐘后進入深層睡眠，儀器在實驗者5號進入深層睡眠3分鐘后停止注射，實驗者5號在21分鐘后蘇醒，儀器在實驗期間顯示，實驗者5號神經反應一切正常，無特殊或異常反應。實驗者6、7、8號（實驗方式不變）均表現如5號狀態。

根據實驗表現，DCWF-1屬性為獵德激素表中的大腦激素溫和型，屬于藥劑安定劑范圍內，現目前沒有發現具有任何實際性作用。

日期：2079年4月18日

程嵐緊皺眉頭，他真的不相信爸爸的發現沒有任何用處，因為他的爸爸不會揪著一個沒用的事情做，也不會騙人。

他至今還記得，只有6歲時，他的外婆去逝了，也不管程嵐是否承受得住，一字一句的告訴了他，并說生老病死是人的常態。程嵐當時可不管什么生老病死，他只知道他親愛的外婆死了，別提哭得有多傷心。就在他爸爸死前曾經親口告訴他，DCWF-1將來會有大用處，而且他已經取得了突破性的發現……

程嵐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起身走到自己行李旁，從里面的一個隔層中，拿出了一個20年前流行的，塵封已久的U盤，用透明密封袋裝著，里面沾滿了灰塵，很顯然，密封袋破了。“爸爸的U盤還能用嗎？”程嵐心中波瀾起伏，這是爸爸唯一留下的東西，他一直把它當做自己動力的來源，一種精神的寄托。沉默一會兒后，他把U盤從里面拿了出來，然后回到工作臺前，小心翼翼地拿著U盤，把U盤清洗劑擠了進去，用棉簽慢慢地把污漬掏出來，待他覺得清洗干凈時，懷著顫抖的心，插在了電腦的U盤接口。程嵐內心祈禱著，希望U盤中記錄著有用的信息。

“滴，有新的儲存設備接入。”電腦發出響聲。程嵐的心顫了一下，慢慢地移動鼠標，點開了“程連的文件”。

電腦反應了幾秒，隨及，三個文件夾彈了出來，但奇怪的是，都沒有名字。“不應該呀，我爸爸有著很好的分類管理能力，怎么會不命名呢？”程嵐驚訝地說著，點開了第一個文件夾。

“哇！”程嵐叫了一聲，這個文件夾中全是照片，他點擊其中一張，迎面而來的是程嵐小時玩玩具時的場景：溫馨的陽光照在他那幼稚的臉上，只見程嵐一手拿著一個恐龍玩具，媽媽正坐在沙發上，一臉慈祥地看著程嵐，而爸爸沒有出鏡，只有影子。接著，程嵐點開另一張圖片，還是程嵐小時的照片……他看了很多，無一例外都是他的照片。

“哏！”程嵐再也繃不住了，開始抽噎起來，晶瑩的淚珠從眼眶中溢了出來，劃過了他的臉頰，留下了一道道淚痕，他和爸爸的記憶充滿了他的腦袋……

程嵐退出了這個文件夾，他不想再看了，不想勾引起他那美好的回憶，來沖擊自己那“堅強”的心，但是，他心里清楚得很，所謂的堅強，只是為了逃避沒有爸爸的那段黑暗，給那個陰影戴上一個好的修飾詞，來彌補自己對父愛缺失的不滿。

他揩了揩眼角的淚水，收住了心酸的心，顫抖地點開下一個文件夾——這個文件夾里全是視頻和音頻。

他認為這里面應該有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隨便點開了一個。一瞬間，一個孩童活潑明朗的聲音傳了出來，程嵐知道這是自己的，他現在是多么心酸，從小到大，除了爸爸在的時候，他一直是一個人默默的傷心著，一個人默默的承擔著那個歲數本不應該承受的傷害，就連自己最親愛的媽媽，自從父親去逝后，他一次也沒有當著面哭過，他不想要媽媽為他擔心，只為自己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他是這么認為的）。他恨他爸爸，恨他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離開了自己……但他清楚得很，自己一直沒能走出那個陰影，不承認自己的爸爸永遠離開了自己，可現實總是一次一次地陪他演戲，擊打著“堅強”后面的那早已千瘡百孔愛……

他再一次退了出去，就只剩最后一個了。

這時，程嵐猶豫了，他不知道最后一個文件夾里會有什么，是自己想要的，還是令自己傷心的，這無從得知，在經過思想上的掙扎后，他最終還是點了進去。

“人生中不重要的，世界中需要的，我選第一個！”

程嵐愣住了，他沒想到文件夾中竟然還套著一個文件夾。隨后，他用顫抖的手再次點了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視頻和一份寫著“關于DCWF-1的研究與運用想法”的DOCX文檔。

程嵐的心跳加快了，顫顫巍巍地點開了視頻。待電腦反應了一會兒，一個穿著標準博士裝的男人出現在顯示屏上。他面帶笑容，精氣神十足……

“爸！”程嵐叫了出來。

“程嵐，當你看到這個視頻時，不知道我還在不在，但說明你已經長大了，可以繼承爸爸的工作了。我是一名腦神經研究學者，主要研究‘刺激性腦成像’，這后面是我發明的一臺儀器，叫作‘神經反應指示調整綜合器’，你應該沒聽我說過，現在在WIA里面放著，有一個隱藏代碼，叫“AGP25”……但這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通過這東西發現DCWF-1的，這個激素有什么特點，在視頻下面的文檔中有介紹。現在，我想說：人總會老去，但一代一代的積累成果成就了今天文明，每一個突破性的發現都是幾代人共同的努力，跨越時空，可以把毫無關系的兩個人聯系起來。所以，靠你了，不要辜負我的努力，對得起你自己，對得起我！好了，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兒子！再見！”

爸爸笑了，但畫面停住了，程嵐的思想跟著停住了，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停住了，四周出奇的安靜……

“爸！不要離開我！爸！”程嵐吼道，用手拼命地搖晃電腦，他心里其實清楚，這只是一個視頻，但內心的那道鴻溝，他永遠也跨不過去，父愛的空缺……

程嵐沉默著，一動也不動，像一灘泥，陷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