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下午,路面因高溫炙烤其上的空氣似乎都呈現扭曲。
道路兩側的監控探頭,幾乎在同一時,都向著同一個轉去。
幸福花園小區。
悶熱的天氣,連呼吸都感覺困難,但高遠此刻卻如墜冰窟。
再一次返回到這處小區之后,已過了接近一個小時。
就在這一個小時,一個人,一個素未蒙面的陌生人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悄無聲息。
更為詭異的是,他與那人仿佛朋友一般,沒有任何不適的聊了近乎一個小時.....
“你...到底是誰...”高遠吞了口口水。
他緊張的望著面前的禮貌的男人。
不知道為什么他此刻腦海中,竟下意識的將眼前男人那張溫文爾雅的臉龐與404中那可怖的怪物樣子重合。
“你終于醒了。”沈云仿佛松了一口氣。
“你...什么意思?”高遠警惕的問道,他已經隨時做好了把腿跑路的準備。
“字面意思,醒了,蘇醒,清醒,恢復意識,恢復理性。”沈云向前走了一步,縮短了兩者的距離。
“你..別過來!你到底是誰!?我壓根就不認識你!你還打算忽悠我呢?”
高遠此刻全明白了,眼前的男人似乎極力的想要讓他將自己在404室中的遭遇當成一次幻覺....
但眼前這男人可能忽略了自身的問題,他的出現在高遠身邊的情況就有悖常理!
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怎么可能會突然開始正常聊天,甚至那語氣和內容就好像關系好的朋友一般!
“除非...除非是,是那種讓老板完全忘記我買過可樂的方法!”
高遠感覺那團籠罩在心中的迷霧一下完全解開了,腦海中沈云那張臉與蒼白怪物的臉龐,此刻完全重疊!
沈云停了下來,攤開雙手,做出一副完全無害的動作,“你是不是認為我就是那蒼白怪物?我用了讓老板忘掉你買可樂的記憶,來讓你同樣忽視掉我是一個陌生人?”
“哈!看吧!你自己都承認了,你還說不是在騙我!”高遠一邊緊張的說著,一邊看向公路,他想要等再來一輛汽車的時候就趕緊上前去攔住,然后求救。
“你還記得我說過你的大腦功能紊亂嗎?”
“是是是,大腦病變,認知產生問題了,你想要說我把原本一個客觀存在的你給解構了吧?變成了一個掐頭去尾,突然出現在身邊的陌生人,好用來強化我上一段‘虛構記憶’是吧。”高遠望著路面上半天不見一輛車,神色有些焦急。
“不錯,我一直認為你很聰明。”沈云一臉贊賞的表情,“但你沒有沒有想過?其實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你的潛意識那份記憶原型里面?只是你一直對我視而不見,而現在你發現我了。
那么就說明,你在與‘虛假記憶’的對抗中短暫的占了上風,你剝開了一層記憶偽裝,不管你承不承認你在往好的一面發展了。”
“好啊!你果然就只會這一招啊,還想說我病了,瘋了!你以為我會在上你的當嗎?”高遠冷笑道。
沈云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那我們換個說法,你是誰?你從哪兒來?”
“啊?這是什么問題,搞笑。我當然是高遠,我從.........”高遠一下愣住了,他喃喃自語,“我從哪兒來?”
沈云不慌不忙的說道,“在你的記憶中,你因為工作需求而來到山城市....
那么你之前的工作在哪座城市?
你之前的工作又是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時候來這座城市?
這些你都清楚嗎?
你都回憶得起來嗎?”
五個問題,平淡的語調,此刻落在高遠耳中,卻仿佛如同千萬道雷霆炸裂,他心底那層原本一直未察覺的厚重迷霧,瞬間被震碎得無影無蹤。
他,似乎沒有過去!
或者說,他完全記不起自己的過去!
......
但下一刻,他突然一驚,大聲說道,“是你!一定是你!你用同樣的方法!讓我忘掉了這些!就像是讓我忘記你的存在一樣!”
“聰明,高遠,所以我說你很聰明。
但在我們這一行聰明從某種方面來說就等于難纏,因為聰明的病人往往會讓自己陷得更深。
聰明人的幻想,總是用無限縝密的邏輯將其完美支撐,構筑一套完美的邏輯閉環。
但.....你碰上了我,這看似無懈可擊的牢籠,實際上卻是漏洞百出。”
沈云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你有想過我真的擁有這種近乎神明一般的能力嗎?或者說這種能力真的存在嗎?”
“當然!你不光對我用了,對老板用了,甚至.....”高遠沒有說完。
“七號樓”“蒼白怪物”此刻就如同一張窗戶紙,而這一刻那層紙還沒有被捅破。
在沒有捅破的情況下,兩人的之間脆弱的平衡,還是可以繼續,讓他有時間可以思考逃跑對策。
“這一切你都是建立在你從一開始的那個荒謬的,近乎超能力,所導致的理論成立的前提下”沈云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高遠那未說完的后話,也許可能他并不在意,他繼續說道,“但你有想過,我究竟是為什么這么做嗎?”
“嗯?”高遠心中咯噔一下,這時候他目光的盡頭,一輛汽車正緩緩的駛過來。
“我既然有能力篡改老板的記憶,有能力讓你忽略掉我的存在,甚至有能力讓你完全忘掉你的過去,但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要這么做?”沈云目光平靜。
高遠突然感覺一陣心慌,原本一些不愿意去思考,不愿去面對的東西,此刻正直愣愣的擺在眼前。
一個真相又一次的擺在了他的面前。
但...他仍不愿接受,或者不愿意服輸。
他用絕望,甚至帶有自暴自棄的語氣,吼道,“因為你想掩飾一段血腥的謀殺!因為你就是那個殺死張杰的兇手!你就是那個蒼白的怪物!”
遠處的那輛汽車,已經駛到不遠處。
“啪——啪——啪——”沈云拍著掌,“漂亮的絕地反擊,看起來合乎一切邏輯,但連你自己都已經開始意識到了,不是嗎?”
沈云見高遠不語,一字一頓的說道,“我為什么不直接讓你忘掉七號樓呢?”
“轟——”
高遠只感覺腦海中一陣轟鳴,他意識深處那棟墻體老舊斑駁的“七號樓”塌了......
車輛從旁邊駛過,甚至副駕駛的人的還一臉奇怪的忘了高遠一眼,隨后帶著灰塵揚長而去。
他身體中僅剩的那一縷靈魂被徹底抽掉。
他癱軟在滾燙的地上。
路面的溫度透過他的褲子,讓他隱約還能夠感受到一點活著的感覺。
是啊,這看似無懈可擊的推論,實際上從一開始就錯了。
七號樓并不存在,蒼白怪物并不存在,那改變認知,改變記憶的的能力也不存在。
只因若是這些都存在,那么高遠就不可能意識到這些東西的存在。
這本身就是一個悖論。
因為那種能力完全可以讓高遠忘掉其存在的本身。
然而...這種情況卻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他也不知道要到何處去。
他沒有過去。
他也沒有未來。
他只有一個擺在面前的事實。
他....病了....病得很重。
“有七號樓嗎?”沈云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沒...有....”高遠聲音低沉。
沈云似乎很滿意,他站在高遠面前,俯視著他,“高遠,恭喜你,第一階段的治療圓滿成功。”
“第一階段?”高遠抬起頭。
“沒錯,你也許并沒有發現,實際上這是一種治療手段。”
沈云蹲了下來,雙手放在高遠的肩膀上,語調柔和的安慰道,“能意識到自身有病,這就等于是撕開了最大的一層‘虛假記憶’。
而之后的治療,只要圍繞著這一點,那么久可以一層層的撕掉那包裹著‘真正自己’的外殼。
最終你一定可以恢復的,一定可以知道自己是誰!”
“沈....”高遠只覺得自己鼻頭發酸,一股莫名產生的壓抑情緒,終于被宣泄出來。
他望向那遠處已經變成一個黑點的汽車。
這一刻,仿佛他生命停滯的時鐘,再一次轉動了起來。
高遠臉上的神情釋然了。
他的未來仍舊還有希望。
沈云將緩緩的扶了起來,沖他微微一笑,“那么我重新再自我介紹一次。
山城青山精神病院,主治醫師。
沈云。”
...........
高遠四周此時數十個攝像頭閃動著紅點。
那些攝像頭信息傳輸的盡頭,是一間科技感十足的銀色大廳。
大廳內,一群身著黑色制服,制服右胸上別著一枚刺繡著布滿裂痕的“妄”字徽章的人士,在一堆遠超現代的電子設備間穿行忙碌。
一名年齡不過十八歲,容貌較好的少女,此刻正抱著一張平板電腦,向著大廳中央的巨幕走去。
大廳的中央的一塊巨型屏幕下,正坐著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留著干練的平頭,一身的黑色制服被他那肌肉虬結的身材給撐得鼓鼓的,他耳邊正戴著一個耳機,正在收聽某段信息。
“陸隊,D4區發現靈能反應。”少女對著剛毅的中年男子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嗯,是實體#214嗎?”陸隊聲音低啞,而醇厚。
“根據靈能波形對比重合度高達97.99%,基本確定是實體編號214。”黑長直少女翻閱著平板補充說道,“在靈能風暴期間,天機從警務系統中獲悉有一條與實體編號214相關的報警信息。”
“既然現在能被觀測到了,那說明‘同化’已經完成了吧。”中年男子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無奈。
“是的....似乎‘狹間’的產生非常短暫,所以我們沒辦法第一時間觀測到....”黑長直少女沒有說完。
她知道,已經沒意義了。
那句“同化完成”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們救援計劃晚了,一個普通人的生命消逝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將會完美隱藏在人類文明社會的惡魔誕生了。
“命令‘天機’全方位接管山城的‘天眼’系統,即刻將畫面直接傳輸到指揮部!就算是同化已經完成,我們也要讓那些家伙知道‘現實’維度可不是那么隨隨便便好進的!”
“是!”少女快速的滑動著屏幕。
這時大廳中,幾乎每個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盯著中央的屏幕。
先是一段七八十年代顯像管電視上面的老舊雪花,一段伴隨著扭曲的畫面浮現,扭曲逐漸減弱,畫面開始越發清晰。
清晰畫面出現的一剎那,整個大廳中響起了一陣騷動。
“不好!陸隊!”黑長直少女驚呼道。
陸隊騰的一下站起,雙眼死死的盯著屏幕。
屏幕中:
老舊小區的大樓下。
一位年齡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臉上正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而就在他的面前赫然站立著一只蒼白瘦長,裂著血盆大嘴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