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齊烈陽的帶領下,她就像是一個最聽話的孩子,乖乖走向了候車廳角落的公用電話機。抓起電話機聽筒,齊烈陽望著面前的女孩,“告訴我你家的電話號碼。”
女孩子咬緊了嘴唇,好久沒有說話。沒有不耐煩的表情,也沒有催促,齊烈陽就那樣左手拿著電話機聽筒,右手握著對方的手,靜靜的盯著女孩子的臉,等著她的回答。
在外人的眼里看來,他們兩個人就象是一對剛剛嘗到愛情滋味的情侶,親密得就算是在候車廳也不愿意放開彼此。不知道這樣對峙了多久,女孩終于開口了。齊烈陽還是第一次聽到她說話,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沒有了。”
“沒有?!”
齊烈陽疑惑的挑了挑眉毛,這個女孩子明顯和他一樣,來自兵工廠某一個職工家屬院。在九十年代初期,兵工廠就架設起一套完整的內部通訊網,無論相隔多遠,都可以通過電話直接聯絡,沒有通話費不說,也沒有座機費。到了九十年代后期,為了滿足大家通訊要求,兵工廠的內部網終于和外界通訊網絡建立聯接。
可以說,只要是他們這間兵工廠家屬院里住的人,無論職務如何收入高低,無一例外家里都會有一部電話機。
“沒有了,沒有了,沒有了,沒有了……”
女孩在不停說著相同的話,她的聲音輕得只有齊烈陽才能聽到,“爺爺沒有了,媽媽沒有了,爸爸沒有了,我什么都沒有了。”
在齊烈陽的注視下,女孩子的眼睛里緩緩騰起了一股觸目驚心的血紅,“我先殺了我爸爸,又殺了我媽媽,然后又去隔壁房間殺了我爺爺,如果不是妹妹逃得快,我就會把她也一起殺了。沒有電話電碼,沒有家人,我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寒意,一股絕對的寒意,在瞬間就流淌遍了齊烈陽全身。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早晨,那輛呼嘯而過的警車。如果,、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輛警車目的地,一定就是被她親手撕碎的家!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齊烈陽才終于明白,張梓年為什么明明想要幫助對方,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卻親手殺了全家的女孩,她還是人嗎?!
“小貪狼,你聽我說!”面對生死存亡,雷月也終于認真起來,“你也見過這個女孩的力量,我承認你打架是行家里手,但是一力降十會,她能在一秒鐘時間內,把你的整個腦袋像摔碎西瓜似的生生捏爆!”
“千萬不要像觸電般松開她的手,繼續凝視著她的眼睛,對,哪怕是裝,你也要繼續保持臉上的笑容,你一定要讓她覺得你很親切很溫和,讓她愿意繼續相信你。”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根本無法想象,雷月他們曾經接受過的戰爭教育,雷月用只有齊烈陽才能聽到的聲音,繼續道:“你慢慢的松開她的手,慢慢的向后退。無論你有多怕,你都不能轉過身背對著她逃跑,你更要控制住自己的身體,絕不能顫抖……”
這個女孩因為被齊烈陽逼得回憶起剛剛發生不久的往事,她的意識明顯已經處于崩潰邊緣,無論是誰在這個時候對她做出過激行為,她都會在瞬間對周圍一切活動生物發起無差別攻擊!
雷月的聲音不停在齊烈陽耳邊響起,張梓年在這個時候,卻不動聲色的挪動身體,走到了二十多步外,對齊烈陽略略點頭。他雖然惱怒齊烈陽不聽自己的勸靠玩火**,但是在齊烈陽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還是行動起來,為齊烈陽尋找到了一條能夠在最短時間,撤出危險區域的路。
在這個世界上,平時表現得大義凜然氣蓋云天,但是到了真正危險的時候卻孬了、萎了、**了、娘們了的男人太多了;在這個世界上,平時看起來并不起眼,但是在生死存亡關頭,卻能爆發出英雄光芒的男人,也并不在少數!
死亡是一個人最終稟性的試金石!
齊烈陽輕輕吸著氣,他驚訝的發現,在經歷了最初的驚惶不安后,他竟然可以笑得更溫柔,目光更親切,他甚至于可以把話筒放回架子上,一邊用左手親昵的撫摸著女孩的頭發,一邊不動聲色的抽回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目光太溫柔,他的動作太親昵,親昵得就連進入“暴走”邊緣,隨時可能在火車站候車室大殺戒的女孩,眼睛里都流露出了一絲迷茫的依戀。
“面對這么一臺人形坦克,我又有什么武器可以使用?”
前所未有的精神高度集中,逼出了齊烈陽所有的智慧潛力,“我的目光是武器,我的笑容是武器,我的冷靜是武器,我昨天幫助她,給她了一個夾著咸雞蛋的饅頭,又親手喂她喝水,在她心里留下的好感是武器……雖然這一切加起來實在有些稀少冷清,但是只要我鎮定下來,把這些武器使用、使用、使用再使用,就可以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向后退出二十步!”
二十步,對齊烈陽來說,就代表了生與死的距離!
齊烈陽終于抽回了自己猶如擁抱著死神的右手,就在他已經悄悄挪動腳步,準備沿著老道為他找出來的向后撤退的時候,他的腳步突然凝滯了。
女孩就站在他面前不足一尺的位置上,她拼命咬著自己的嘴唇,力量大得已經讓嘴唇里面滲出了血珠。有人曾經說過,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為了穩住她齊烈陽必須一直看著她的眼睛,就是在為了生存所有精神高度集中的凝視中,齊烈陽突然看到了一個躲在最陰暗角落,正在無助哭泣的靈魂!
她在哭!
在視線彼此交纏的瞬間,齊烈陽看到了一個躲在最陰暗角落里,正在無助哭泣,再也找不到半點光明與溫暖,再也無法走出那片沉沉黑暗的絕望靈魂!
她雖然靜靜站在那里,看起來無血無淚,更危險得讓人從心底發寒,可是在無人可以觸及的角落,她的心卻在哭泣。
看著她那張再次變得像紙一樣蒼白,再也找不到半絲血色的臉,她明明就站在齊烈陽面前,可是在齊烈陽的心里卻突然涌出了一種奇怪到極點的感覺……如果在這個時候,他不能伸手抓住這個女孩,甚至棄她而去,那么她就真的會永遠沉淪在最黑暗的地獄,再也無法找到半絲光明了。
一個這樣的女孩,如果沒有痛徹心扉的經歷,如果不是被逼到了最后邊緣,她又怎么會向自己的家人發起攻擊,她又怎么舍得把屬于自己的家,在一夜之間撕成無數碎片?!
“我知道我為什么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她了。她現在的眼神,真的好像那天晚上給我講起澳門賭場經歷的大哥……就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才終于明白,原來無聲無淚的哭,最傷人!”
在心里發出一聲低低嘆息,齊烈陽突然張開雙臂,把面前這個臉色蒼白的女孩抱進了自己的懷里,感受著她單薄的身體在不停輕顫,齊烈陽柔聲道:“乖,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