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午膳結(jié)束后，陸炳離開去尋楊廷和兩位權(quán)臣進宮。

在這個空檔里，朱厚熜也并沒有閑著，他似乎在這次事件后領(lǐng)悟到了一點關(guān)鍵。

吏部尚書王諒出現(xiàn)在他的后殿中！

“臣叩見陛下！”王諒開局就是大禮，明朝原本是行鞠躬禮的。

他這個表態(tài)算是非常給嘉靖面子，嘉靖也知道他為什么這般。

“王尚書，爾心中可有對朕的不滿？”

明明政治上的事不應該明說，可朱厚熜的這一問卻把王諒整的茫然了。

他在今日事變后才察覺這新帝根本看不上自己，甚至他就宛若那跳梁小丑，此時為什么突然宣他進宮面圣？

搞不懂。

“臣怎敢對陛下不滿。”

“恩。”朱厚熜也沒有什么神態(tài)的變化，只是揮手道：“那就免禮吧。”

“謝陛下。”

兩人間奇怪的沉默了一會。

朱厚熜隨意的翻動桌上內(nèi)閣處理過的奏折，他不說話，王諒也聰明的不開口。

等到聽聞侍衛(wèi)告知陸炳去尋人后，朱厚熜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放下內(nèi)閣批示好的奏折，抬頭目視王諒，“這些天朕算剛剛繼位，對于治理國家方方面面的事情還不太懂，很多時候也真的需要你這吏部尚書來幫忙啊。”

王諒這些天發(fā)現(xiàn)不得君心后，他也冷靜很多，沒有一開始的興奮勁了。

朱厚熜好似想依靠他的話，他聞言后也是直言不敢。

“陛下言重了，臣會做好分內(nèi)之事的，若有何問題，臣也必會無所不言。”

“哦，那朕還真是謝謝王尚書了。”

朱厚熜一只手捏著自己下巴，他上下打量這位武宗老哥留下的吏部尚書。

王諒就覺得很尷尬啊。

歷史上王諒連個名聲都沒留下，但不能說他就是廢物。

嘉靖似乎話里有話，而且這眼神仿佛警告自己什么？

王諒真不笨的，慢慢他就不敢看嘉靖了，額頭全是虛汗，他發(fā)現(xiàn)該不會自己一直想讓這無依無靠皇帝依靠自己的心，被對方看出來了吧？

不過。

“這政治上的事，朕也是一知半解，王尚書你說有時候這掌權(quán)者真的能把所有的心思都明說嗎？”

王諒聞言便內(nèi)心一驚，他和之前的谷大用一樣身體微顫……他是楊廷和的政敵，他也是當了四十年的官，這輩子到這個年齡他最明白的也就是政治上的事了。

他不怕其他政敵玩陰謀，他就怕別人明牌啊！

很不巧，嘉靖這是直接明牌了呀。

王諒瞬間明白對方這少年皇帝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干脆一言不發(fā)的叩首致歉。

當然了，這心思有幾分真就不知道了，朱厚熜也不在乎，他表現(xiàn)的無聲笑了笑。

王諒有一點好，他自己都清楚之前自己心思表現(xiàn)太明顯，可他沒有惡意，被拆穿也不丟人，他這種簡單心思的臣子才更值得皇帝信任吧？

時至今日，他除非還有其他想法，否則皇帝都明牌了，只要自己不是奸臣也該差不多了。

“老臣認為這言呀，分多與少，分明與暗。”

他絮絮叨叨一堆，突出一個他認為掌權(quán)者說話要多考慮的諫言……不過其實也并不重要了，嘉靖根本不在意這個。

“哈哈哈哈，王尚書你倒是實在，朕受教了。”

別管這個對話有沒有意義，至少彼此已經(jīng)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陛下何以出此言？老臣不過明白在其位而謀其政，以此有感而發(fā)罷了，這會還謝陛下不治臣教圣的唐突之罪呢。”

倆人進行熟悉的客套話環(huán)節(jié)。

最后嘉靖一句——“你是值得朕信任的，這番交流也讓朕學了不少東西，你還跪著干什么啊？不要怕了，快起來吧。”

王諒立馬起身了，他知道從這時開始兩者就短暫的在一條線上了。

“萬謝陛下。”

他起也躬身嘉靖，完完全全低頭的在傾聽嘉靖接下來的意思。

“好了，這些不談……朕現(xiàn)在想你為朕說一下大明朝廷上關(guān)乎吏部掌控的官職信息，你就背一遍吧。”

王諒該慶幸自己不是昏庸的吏部尚書，或者說在正德到嘉靖這個時期沒有幾個傻子能當上高位的官員。

他口若懸河的一口氣將官職表背了出來。

朱厚熜不停點頭，其心思卻并不在這上面。

“如此么？”他假意深沉一下，轉(zhuǎn)而話鋒一轉(zhuǎn)，“這次也只先叫六部中的你一人見朕，有點欠考慮...不過也就你吧，你一人告訴朕，大明國財政現(xiàn)在怎么樣？這天下又可有什么戰(zhàn)事、難事？”

王諒唯獨此時眼睛一亮。

什么叫明示的信任，這一次嘉靖的問話就算表達了這個意思！

他吏部是管理全國文官的任免、考課、勛封、升降、調(diào)動等事務，國庫什么是戶部的事，戰(zhàn)事、難事是其他五部的事。

這嘉靖明擺著說現(xiàn)在我只信你一人，你可不要撒謊啊，可以全部說給朕聽。

王諒立馬會意，他認真的和朱厚熜說他知道的問題，簡直是事無巨細。

重點有兩點是嘉靖想聽到的——

其一、國庫實在是很難了，武宗大行就花了很多錢，當年武宗也勞民傷財建設(shè)了很多無用的建筑，也在吃喝玩樂上花費了很多……若不是楊首輔在自己未繼位前一掃弊政，這大明恐怕已經(jīng)難以發(fā)放最基礎(chǔ)的官員俸祿了。

其二、元蒙余孽在武宗時期已被徹底打退，可時至今日皇帝更替的重要時節(jié)，大明邊境仍有戰(zhàn)事，且敵人并非元蒙余孽，而是不知名的外國蠻夷。

朱厚熜心一下緊起來了。

國庫現(xiàn)在近乎難以發(fā)放官員俸祿，楊廷和抄家得到的錢財也只能支撐過今年。

戰(zhàn)事...

‘果然啊，一直被人不在意，但其實有深遠意義的葡萄牙戰(zhàn)事要發(fā)生了！’

歷史上，這是嘉靖繼位后，嘉靖元年前，此時正德十六年八月發(fā)生的戰(zhàn)爭，雖然最后是大明勝利了，可很多人并沒有意識到此戰(zhàn)后海外諸國的巨變。

而且這場勝利并不精彩，或者說詮釋了贏也不算贏，大明不過是做到了分內(nèi)的事。

‘嘉靖之后還加大力度的實行了海禁...真是愚蠢啊。’

朱厚熜可不是原本的嘉靖，他明白原嘉靖是因為自己的權(quán)勢要進行緊張的爭奪....所以這戰(zhàn)事也沒有沒時間去在意。

但絕不能不顧此事的發(fā)生，其是絕對可以在上面大做文章的，比如趁機拿點軍權(quán)來。

“打仗就要錢，而國庫還沒錢...”

嘖，朱厚熜嘖了一聲，整個人捂著腦袋在案板后陷入了沉思。

也就在沉默的這段時間里，陸炳完成了他的任務，當楊廷和和毛澄進宮面圣時。

最驚愕的不是見到王諒在這的陸炳，反而是一直靜待皇帝命令的王諒。

他難以置信的回頭看著行禮的楊、毛二人。

他和陸炳一樣，用屁股想也不懂為什么剛剛和皇帝發(fā)生逼宮大事變的絕對敵人...這小皇帝的權(quán)臣大敵會被這小皇帝主動叫過來。

“臣禮部尚書毛澄見過陛下。”

“臣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見了陛下。”

毛澄是行大禮，楊廷和好似有意的微微點頭致意，就好像要看看小皇帝會不會生氣一般。

然而朱厚熜回神后，一點也沒有如楊廷和所想那樣的不堪和惱火，他反而呵呵一笑。

“免禮吧，你們二位可是朕大明的股肱之臣，這次也是朕第一次為了解政事，特找你們而來。”

毛澄有點詫異，他也沒有適應小皇帝的話，也好奇朱厚熜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楊廷和聽完這話后，他就抓住了關(guān)鍵詞‘政事’，他瞬間就明白了朱厚熜的意思。

幾秒內(nèi)，楊廷和突然察覺他這老朽的內(nèi)心竟然難得有點熱血涌起，他發(fā)現(xiàn)他的一生都沒有這一刻的興奮。

他在想：‘朱厚照連你朱厚熜半點都不如啊....如果是他這會可能會沉浸在短暫的勝利喜悅之中了，而唯獨你嘉靖明白你就是孤家寡人，大禮議只是一‘事’，它并不重要。’

也就是說啊，楊廷和意識到嘉靖明白大禮議其實只是為了所謂‘正統(tǒng)’，為了某些不能說的政治方向的博弈...為了所謂太后的權(quán)勢、想法之爭。

而真正要當這皇帝，小皇帝嘉靖就很明白自己其實就是沒有權(quán)力的虛名皇帝，他知道自己根本離不開朝廷大臣們的相助。

楊廷和摸了摸下巴的長須，他此時看著朱厚熜是眼神中充滿了不曾有的欣賞的。

‘你很明白..大禮議斗贏我們其實根本沒有收獲、意義，你清楚你離不開我楊廷和、毛澄等官員在政治上協(xié)助你的必要意義。’

‘有意思，有意思，老夫到老居然能和一個毛頭孩子爭上一爭。’

或者說。

嘉靖看著楊廷和悠閑的樣子，他心里也預料到楊廷和這人精該懂他意思了。

他觀得毛澄很是敵視王諒，因為對方清楚知道這人就是他們政黨最敵視的另一黨派之首。

楊廷和則在此時表現(xiàn)的比誰都像個臣子，尤其是剛剛他想通后，漸漸也躬著身子隱隱向行禮致敬了。

“楊首輔，剛剛王尚書告訴了朕關(guān)于大明現(xiàn)在的狀況...你說朕應該怎么做呢？”

來了，真正的爭斗開始了！

楊廷和表情也一正，這一次他必須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