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平抿著唇,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將鄒歡擁在懷里,下頜靠著她發頂。
鄒歡哭的像個孩子,那個血霧彌漫的夜晚,腥臭濃郁,珠血飛濺,母親在門外剪影被割裂頭顱……
被壓在內心深處的恐懼、無助裹攜全身,刀法快劍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
“你受傷了。”
觸碰到鄒歡后背的黏濕,顧承平猛地將她從懷里拉開,握著肩膀,將她轉過身。
黑色衣裳下,不易被覺察的血濕濡縷。
銳利的丹鳳眼中盈滿水汽,她輕垂著眼瞼,哀憐無助,像只受傷的軟貓。
燭光微涼,顧承平眼球布滿血絲,卻依舊聚精會神,拿著藥瓶,小心翼翼給傷口包扎。
鄒歡緊緊靠著床柱,面容困倦,溫良的目光落在顧承平小心謹慎的身影上,被逼上恐慌高崖的心,漸漸被安撫下來。
打好包扎傷口布條的最后一個結,顧承平轉身就要端著水盆去換干凈的熱水,被鄒歡抓住衣袖。
“你休息吧,已經五更天了,我也要回去,不打擾你。”
顧承平冒著青茬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帶著野性的粗糲。
“和我還要說談打擾?今晚就在這兒睡吧,我睡軟榻,你睡床。”
顧承平知道,師母的罹難對鄒歡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
那時他才被師父帶會丞相府,整座宅子死氣沉沉,下人們腳步躡輕,神色冷俊,寒冬臘月,空氣干燥皸裂,轉過回廊轉角,眼前瞬間敞亮,黃的、白的、紫的、粉的山茶花爭奇斗艷,花團錦簇,宛如春季。
垂髫小丫頭重孝加身,跪坐山茶花叢下,粗簡的麻衣與嬌嫩的山茶,反差色差鮮明,抬頭相望,哀愁凄憫的目光,穿透隔絕,重重映進顧承平心底,再也未能抹去。
“軟榻那么小,睡著不舒服,我沒事,可以一個人。”
顧承平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回來。
“聽話。”
沒有過多言語,顧承平托著她的腰,幫她側躺睡下,蓋好被子。
“兩個人,不孤單。”
鄒歡咬著唇,眼角不爭氣又滾出淚珠子,她埋著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軟弱的模樣,卻不知,她所有軟弱的樣子,都只有他見過。
“乖,睡吧,我去打盆熱水,洗個臉。”
“嗯。”
不同于鄒歡這里的融情暖意,蕭瑟冷風中的紅羽女子,孤影獨立。
宇超恭謹輕聲。
“小姐,您受傷了,需要上藥。”
平視碩大晚垂的明月,五更天,露氣已下,沾濕衣裳。
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結痂,白嫩的頸脖像系著紅綢繩,詭異妖冶。
右手臂上的紅羽,黏著血,已經粘到傷口凝固混為一體。
這個樣子,傷口極容易感染。
“給殺手樓的人通氣,信,已經’送到’顧大人手里,讓他們隨時注意驛館的動靜。”
“是。”
宇超余光落在雪粒子,隱隱有些抽搐的右臂,白玉刀位列四劍八刀,其鋒利程度,江湖上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得;可她偏偏還要故意挑釁那個捕快,讓自己受傷。
“頭兒,那個女捕頭,要不要殺了。”
他突然問道,氣息里壓抑著戾氣。
雪粒子一側挑眉,抱著膀子,戲謔盯著宇超。
“怎么,覺得我做事分心,為事公私不分,怕誤了大事,太師怪罪下來,牽連著你?”
“屬下沒有。”
挑起那張好看的皮囊,雪粒子魅惑一笑。
“不管有沒有,記著,你的性命握在我手上,只要我一句話,想不想死,都由不得你。”
清輝銀月落在他眼中,好看宛如嫡仙,雪粒子指節用力,狠掐著宇超棱骨分明的下頜。
“誰讓你用這種惡心眼神看我,滾。”
慣力之下,宇超猛地側頭,碎發飛揚。
他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很可憐,她生氣了,無非是因為自己的關切,在這個女人眼中,淪作對弱者的恥屑。
她孤孤在上,自以為睥睨凡塵俗情,卻看不見被拋身眾人之外,無依無靠,就算被踐踏入泥水,也了無人問。
各自行事,宇超隱入黑暗,蕭瑟冷風中,雪粒子指尖死死摁住手臂,咬緊下唇,濃重眼影下,水汽盈盈。
“母親,他欠我們的,凝兒都要討回來。”
她茍活著到現在,不就是那個男人和他最寶貝的女兒,居然還能如此好好兒活著,她不甘心。
憑什么,她的母親就應該被餓死,她就應該從小被人辱罵毆打。
而他卻活的高高在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受百官擁躉,皇帝寵幸,最后迎娶齊王之女。
她明明……也是他的女兒。
為什么卻活的如此,絕望和狼狽……
第二日大早,鄒歡和燕姐拿著顧承平寫的文書,來到縣衙提人。
在任的縣令是個賊眉鼠眼,肚大臉肥的中年男人,沒有長胡子。
縣令拿著這份文書,左右為難,一方是奉天子之意前來賑災的巡行大人,另一方又是高官正做的太師家屬。
這……這叫他如何是好。
燕姐在地方呆過,見過這樣的事跡不少,就給縣令出主意。
讓她和鄒頭兒暗中將火麒麟接走,不讓龐家的人知曉,等到時候火麒麟的案子證據確鑿,她們再來衙門擊鼓鳴冤。
這樣一來,兩方都能不得罪,何樂而不為。
縣令沒有其它辦法,只能答應燕姐的主意。
而昨天晚上,顧承平收到雪粒子留下的字條,讓他備下白銀十萬兩,兩日后,到郊野涼亭,來贖買被劫走的十萬石米糧。
顧承平和慕容先生,以及縣令商量,現在他們手中除去已經下發的賑災米糧,還剩下五萬石。
可是這五萬石,還不算留給流民的口糧,以及耕種的秋糧。
涼席縣地方不大,但人口卻不少,想著他們散發了五萬石米糧,可是橋頭、街道隨處可見,依然不少流浪乞兒。
“顧大人,屠書愚見,不如咱們先答應他們,備下十萬白銀,與其交易,然后再派人暗中尾隨,等發現其落腳藏身處,再一網打盡,銀糧全回,此舉雖陰險,但對付這群打劫災銀,缺心少肺的畜牲,屠書以為可以,大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