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京城里，萬家獻燭火，映天通明。鬧市無塵，千金流水，只把長路照無痕。】
清晨，天還沒亮，秦弄玉就醒了。看了看窗外，只有一片霧蒙蒙的藍色。
秦弄玉看著窗發呆。
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秦弄玉到沒有一點想法，反而覺得獨自享受的節日才叫佳節。
就這躺著，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昨天凌望舒已經帶著大夫人入宮了。
臨走時還特地托人告訴秦弄玉，說想出去玩便出去，不過別太晚回來，不安全。
（別玩太盡興，晚上忘了任務你就不安全了。）
你以為是體貼溫柔暖人心，其實是恐嚇威脅加警告。
秦弄玉收到這句話的時候只冷冷地嗯了一聲，這讓陪著她一同吃飯的聞雪很不解。秦弄玉只說了句以后你就知道了。
白天，秦弄玉就一直靜不下來，于是就潛入大夫人的北廂房，看看能不能找點有用的線索。
事實上，大夫人的宅子很素雅明亮，一點都不像有人干了些不干凈的東西。
但秦弄玉明白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趁守衛松懈，秦弄玉進入到北廂房旁邊的屋子里。這里面供了尊佛像，是大夫人平日里祈福的地方。
秦弄玉屬于那種對宗教神學半信半疑的，對自己有利信一下，對自己沒有那就不信。
如今看到供在高臺上金身佛像，秦弄玉并不在乎，直接地毯式搜查。
直到查到佛像之前，一無所獲。當靠近佛像時，秦弄玉這才注意到這個佛像的眼睛好像不太對，但說不上來，就是很不舒服。
直覺告訴秦弄玉，這東西有問題。
稍微有了點眉目，秦弄玉沒有再輕舉妄動，迅速離開了那里。
一晃神就到了下午。
回房之后，秦弄玉碰見了聞雪，被問及去向，秦弄玉只說在院子里轉了轉。
然后聞雪就莫名其妙地被秦弄玉特批半天的假期，晚上可以出門逛夜會。
聞雪卻不愿意，說要守著二夫人。秦弄玉告訴她要及時行樂，自己怕吵不打算出門玩，會乖乖呆在宅子里，讓她放心。
不允許她拒絕，秦弄玉把賣藕的錢塞到她手上，讓她買一些好玩好吃的回來，并表示自己從來都沒有吃過這里的美食。
聞雪心軟答應了，保證自己會早點回來。但再三叮囑秦弄玉出門一定要帶侍從。秦弄玉表面上都是肯定是答應的好好的。
差不多黃昏時刻，聞雪被秦弄玉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到門口，聞雪還想再說什么，就被秦弄玉給催著離開了。
見聞雪離開，秦弄玉迅速回到廂房卸妝，換上黑衣蒙上臉，頭發也隨意扎了個馬尾繞了個丸子頭。
秦弄玉之前就安排暗衛找了個和自己身型差不多的女子做偽裝。當暗衛把女子帶到時差不多日落，向她交代一些注意事項，秦弄玉便跟著暗衛從小道離開。
當他們到達城門時，天空已經沒有太陽的一點痕跡。
躲在暗道的秦弄玉問向旁邊的暗衛：“還有多久？”
“離戌時還有三刻鐘。”
街市上熱鬧非凡，哪怕是離街市有不少距離的城門也能聽到起此彼伏的喧鬧聲。
躲在暗道的幾人本來只靜靜地等著時機，突然從城門口傳來幾道人聲。
秦弄玉打手勢示意暗衛們往后退，保持安靜。
“哎，哥幾個今晚去花樓看牡丹，你去不去啊？”
【問出這句話的人，很明顯不懷好意。】
“啊？不是要守門嘛？這怎么去？”
【回答者，聲音不大，語氣怯弱，要么是新來的，要么是被欺負慣了。】
隨后傳來一陣的哄笑聲。
“一看就是新來的，盡職盡責！不過這大過節的，誰會這么晦氣想干壞事兒啊？這城門幾天前都關上了，現在把城門一鎖，誰也打不開！放心吧。就跟著哥哥們去喝花酒！”
【…………】
“那，那好吧。”
之后正如前面的話里所說，秦弄玉聽到了鐵鏈晃動的聲音，還有漸漸遠離的說話聲。
“公主，時間到了。”
暗衛的話音剛落，巨大的鐘鳴聲從遠處傳來，三聲后，城樓上的煙花第一次在空中炸響。
的確很美，不過對神經緊繃的秦弄玉來說，更像是一種催命符。
再三聲鐘鳴，城樓的煙花第二次炸響。
秦弄玉屏住呼吸，一點點朝密道外挪步。
再三聲。
秦弄玉已經將手搭在轉角處……
終于，第三次炸響。
秦弄玉迅速起身朝城門的鎖鏈跑去，身后的暗衛緊跟，密切關注周圍的動向。
拿著凌望舒給的鑰匙，秦弄玉迅速打開了沉重的鐵鏈，在鐵鎖解開的一瞬間，秦弄玉迅速后退。
城門外早就等候多時的舊部的人合力快速推開城門進入。
把鑰匙交給暗衛，秦弄玉迅速帶領他們抄近道前往早已準備好的安置地點。
到底人多惹眼，但唯一的辦法只能是速戰速決。為此秦弄玉不得不調動全身的力氣去驅使她的腿。還得提高警惕，時刻注意隱蔽，防止與巡邏軍正面遇上。
而城門這邊，留下善后的暗衛才剛剛撤離就有一小隊巡邏軍趕到。見守門士兵不在，領頭的軍官上前拉了一下鎖鏈，很牢固，也沒有破壞痕跡，這才放心下來，留下二個接替守門就離開繼續巡防了。
秦弄玉這邊，覺得帶著這么明顯的靶子跑就是明著讓巡衛軍抓。
身后那群人又有不少是通緝榜上的有名的人物，讓他們裝普通人隱進人群里有點困難，尤其他們還穿著一身黑，可能性更是幾乎為零。
就在秦弄玉邊跑邊想辦法的時候，余光就看見一個人提著燈籠從巷道對面過來。
再定睛一看，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隊人，一隊巡衛軍。
秦弄玉立刻止步，打手勢示意隱蔽。身后的人群迅速蹲下，往后撤步將順路撿到的遮蔽物擋在面前。
秦弄玉身小，閃步藏到一旁的水缸里。
那一隊巡衛軍闊步走來，秦弄玉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老大，有必要在這個黑巷子里巡邏嗎？真的好黑啊。”
“廢話，就是因為這個我們才要巡邏，萬一又怎么刺客藏在這種地方怎么辦？”
【不好，越來越近了。】
秦弄玉握緊藏在小腿上匕首，沒有其他解決方法了，只等他們再近一點，就殺個措不及防。
“老大，怎么這邊堆了這么多箱子？”
“廢話，肯定是那些賣東西留下的唄，他們……呃！”
秦弄玉拔出匕首迅速起身，手還落下去，面前幾道黑影迅速閃過，幾道刀劃過肉類的聲音，面前的一隊人全部倒掉。
剛才還殺意盡顯的魁梧男子，回頭看到有些呆愣地站在那的秦弄玉心下一驚。
“啊公主，沒，沒嚇到你吧？”
又看到秦弄玉手里的匕首，那男子覺得自己好像多余說這話。
秦弄玉沒過多遲疑，叫人把這些尸體搬到水缸里，扒下他們身上的盔甲，讓人假扮他們走在前面探路。
不遠的前面就是安置地點，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條小路需要橫穿過去。
之前就從凌望舒知道，這個時間這條路基本是不會有人出沒。但還是得防著巡衛軍和一些其他狀況。
就快出小道了，路上的燈光也在視線范圍內逐漸擴大。
秦弄玉帶著后面的人群離前面的隊伍保持著距離，并在他們走上路面時依舊保持隱在陰影里。
前面的隊伍走上路面后，迅速環顧了一下，確保沒人，隊伍最后面的人揮了揮手示意可以。
秦弄玉低聲快速地命令道：“十個人往前沖，有人會在前面接應你們，快！”
身旁十人迅速俯沖，直到完全消失在對面的巷道里。
秦弄玉才再次下令。
任務很順利，只剩下最后三十幾人。
就在秦弄玉準備再次下令時，面前的隊伍卻突然停止指示，紛紛轉身面向同一側。
“哎！那邊的，干嘛呢？”
路外傳來粗重的男聲，秦弄玉揮了揮手往回退了退。
假扮的老大對著對方的一隊小兵回應道：“巡視呢，剛從巷子里巡了一趟回來。”
“哦，那情況這么樣？”對面回問道。
“沒問題，你那邊呢？”
“也沒事兒，我就說他們那群人沒事瞎操心。哎，我跟你說，剛才我還看見守門的那幾個人在喝花酒！”
也許是巡邏太無聊，好不容易見到個隊伍，那人竟和他攀談起來了。
假扮的老大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就想趕緊打發對方離開，只能敷衍地應付。
“是嗎？那群小子還怪回享受的，等我們再巡一圈也去玩玩？”
“那感情好！我就先不打擾你了，走了！”
終于打發走了。
秦弄玉聽聲音逐漸消失，這才緩出一口氣。
見面前的隊伍再次示意。
秦弄玉直接讓剩下的一起沖了過去。
等身邊的人都清空，秦弄玉這才起步。
假裝的小隊見到秦弄玉的身影，緊隨其后消失在燈光里。
接引他們的是凌望舒反叛軍里的副手。
在秦弄玉帶著一隊“巡邏軍”沖過來的時候，那位副手也是二話沒說抬劍就要殺。
好在秦弄玉及時出言解釋，才避免誤殺。
用來安置的地方是一家茶館，因為地處位置較為偏僻三年前就倒閉了，凌望舒也趁此買下它，并在它下面挖了地下室，安置好了一切。
而這地下室，就是今晚秦弄玉帶來大約一千的舊部人隱藏的地方。
他們是秦弄玉據理力爭得來的的主力軍，將來會參與到正面廝殺。
其余少部分人，早就已經被凌望舒安置在城外。等時機成熟，再安排入城。
等副手將他們帶到地下室后，秦弄玉揭開了自己蒙面，單膝跪在地上，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聚攏過來。
等人舉著燭臺坐過來時，秦弄玉開始和他們講述計劃。
“過幾天凌望舒會將你們加入到城防軍隊中。這是障眼法，為了你們能更好的行動。
我們在立冬攻城，立冬那天會有凌望舒的人告訴你們具體的行動時刻。至于路線……”
秦弄玉頓了頓，抬頭望向站在樓梯口的副手。
副手對上她的視線后，好像做賊心虛般撇開了頭。
“副官，地圖。”
直到秦弄玉開口，他這才恍然大悟，從袖口里拿出羊皮紙恭恭敬敬地遞給她。
秦弄玉注意到他那拘謹的樣子，但也沒太在意，快速抽走羊皮紙。
秦弄玉將紙鋪在地上，接過一人手里的燭臺，手指滑過著地圖上的一個個標記點。
“到時候，你們會被安排在內城，也就是皇城附近巡邏。
你們的要做的就是在佛塔寺的鐘聲響起時，迅速解決掉東門守衛取而代之。切忌要快。
等凌望舒帶大軍趕到后，開城門放行。之后會有大批軍隊支援你們，你們只需和他們把內城的四門都攻下來，把趕來支援的其他軍隊擋住，為凌望舒拖延一定的時間。”
雖然都是曾經最勇猛的軍人，但秦弄玉也沒有多少把握他們之中能活下來幾個。
但秦弄玉只能以這場豪賭來換取他們以后的尊嚴和生存的權利。
城外的部分人已經作為認定為的犧牲者，剩下的那些是面前有些人的家屬，是凌望舒拿來讓他們效忠的工具。
說完秦弄玉卷起了地圖，交給正對面的曾經的長官——他的右手在戰爭中被敵人斬斷，敵人因此認為他再無用處便讓他在戰爭中自生自滅。
不過現在他早已熟練掌握左手。
見秦弄玉把紙遞給他，他愣了愣，隨后一笑接了過來。
好不容易再次見到自己曾經看著長大的公主，一群人似乎有一堆話要問。
“最近過得好不好？”
“怎么感覺瘦了？”
“我們家公主這么老實，不會受人欺負吧？”
“嘖，老實這個詞也虧你想的出來。”
“我一大老粗也不會說話，公主別怪啊。”
………………
秦弄玉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雖然聲音雄厚的感覺像是吵架，但字字句句卻透露著關心。
來這里這么久，還是頭一次感受到幸福這兩個字。
秦弄玉笑瞇瞇地想著。
也不知道是誰提了一句凌望舒，瞬間就有人來了句“小時候公主帶他回宮我就覺得那小子不是什么好東西，現在看來更不是！”
“就是！公主，他以后要是敢欺負你，你就找我們，看我們不掀了他的宅子。”
后面還有一群應和的。
秦弄玉尷尬地偷瞄了一眼站在樓梯口的副官，只見對方抬頭看著地下室頂部，好像很忙。
收回視線，秦弄玉連忙擺了擺手，好笑地回道：“這個就不必了。等事情都結束了，我就帶你們回國，離他遠遠的。”
“好！”
聽到秦弄玉的話，那群漢子跟打了雞血似的。
秦弄玉不禁感慨
【真是心思越純凈的人，越像孩子。】
沒在多聊，秦弄玉就起身準備離開了。
剛站起來，就聽見有人喊了一聲公主。
秦弄玉回頭望去，就看到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手里捧著一個用草編制的包裹走了過來，站在秦弄玉面前半天沒開口。
知道后面的大哥猛地拍他一下叫他別扭扭捏捏的，他這才緩緩開口。
“公主，這個是我們做的月餅，可能不太好看，但一定好吃！您，您別嫌棄，就當是我們的一份心意……祝您中秋節快樂。”
少年的聲音不太大，但每一句秦弄玉都能聽見。
秦弄玉接過包裹，感覺還挺沉的，便問道：“你們包了多久？”
剛才站在小子身后的大哥開口道：“我們啥呀，月餅都是這小子包的，包了有三四天。不過那個蛋黃餡是我拌的。”
這一句話引起他其他參與者的表現欲，他們爭先恐后地說道
“那個月餅皮是我拌的。”
“外面的草包是我編的，編爛了好幾個呢。”
“哈哈草包，真有你的，取名天才。”
“不是嗎？不服你取一個。”
…………
又來了。
秦弄玉笑著搖了搖頭，迎上少年期待的眼神，秦弄玉打算一手托著包裹，一手解開，但一個手掌確實太小了，感覺托不住。
就在秦弄玉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少年適時地接過包裹捧著伸向她。
秦弄玉一笑，解開了上面打得不算太丑的蝴蝶結。
里面的月餅確實不如市面上賣的精致，但已經是好看的了。
“這么好看還這么謙虛？”
“是吧，我也覺得這小子長的不錯！就是膽子還是太小了。”
大哥十分贊同公主的話，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他理解錯了。
“……公主說的是月餅…………”
少年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低著頭小聲地回斥剛才的話。
“啊！我還以為……，嘿嘿。”
大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是為了緩解自己尷尬，連忙勸公主品嘗。
秦弄玉笑著吃了一口。
“好吃！這月餅比之前吃過的都要好看好吃。”
一句話，讓一群魁梧的男子笑得合不攏嘴。
秦弄玉吃完一塊后把剩下的重新包了起來，在副手的提醒下就要離開了。
走在樓梯上的秦弄玉頗有預感地回過頭，只見那群人聚集在樓梯下似乎是要目送她離開。
被眾人注視的情景她經歷過很多次，無一例外都讓她覺得不適，但除了他們。
秦弄玉每次和他們對視似乎能從他們的眼神中體會到尊敬和不舍。
而這一次他們眼里的不舍更深，也許他們也知道此次見面很大概率就是最后一次了。
秦弄玉看著他們，徹徹底底地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一位公主。
雖然自己沒有穿戴華麗的服飾，哪怕朝臣不是衣冠齊楚，沒關系，他們的目光就能托舉她站在高處。
言不及義，秦弄玉微笑著面向他們，隨后以深鞠一躬來表達自己對他們的敬佩和歉意。
再起身時，對上他們眼里的閃爍的笑意，秦弄玉才笑道：“謝謝你們，中秋節快樂。”
在副官的護送下回府的路上，秦弄玉不自覺地回想起他們。
【所以他們才故意吵鬧來拖延時間嗎？】
秦弄玉不太確定。
但自己卻感到溫馨和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