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又名厲司河。

與黃泉、奈河并稱為地府的三大冥河。

據說喝了忘川水之后，靈魂就會把生前的事情全部忘光，故有“彼岸花開開彼岸，忘川水流流忘川”之說。

此時此刻，查察司外的長街上鬼潮涌動，身穿寬袖長袍、頭戴三角白帽的是鬼吏，著麻衣短打、掛銅環鈴鐺的是鬼差，皆是行色匆匆。

街面上繚繞著淺薄的陰氣，長街兩側間隔懸掛著白紙燈籠，光亮照在路面上也算通明。

“抱頭，蹲下！”

幾名鬼差揮舞著打魂鞭，一群陰魂委委屈屈的雙手抱頭蹲在墻角。

“一、二、三.....十八，再加上陳兄弟的十只，一共二十八只！”一名鬼差數了數，然后向身后的拘魂使稟報道。

鬼差們齊齊回頭，望向一名高瘦威凌的身影。

此人穿著皂盤領衫差服，平頂巾，腰間佩有白褡縛帶銀牌，牌上刻著一個顯眼的‘拘’字，手持一柄鋼矛，身長腰細，挺拔魁梧，但腦袋上頂著的，卻是一顆碩大的馬頭，額寬面長、兩耳上豎，即使加長帽兜也遮蓋不住。

正是十大陰帥之一的馬面拘魂使！

“辛苦了。”

聽到手下匯報，馬面點了點頭，便側過頭。

倒不是對鬼差們有惡意，只是因為馬頭的眼睛就長在側面。

“你們留下，陳勝跟著我。”它吩咐道。

眾鬼差面面相覷，然后七嘴八舌一起嚷嚷道：

“頭兒，您就讓我們也跟去吧。”

“是啊，看在我們在您這鞍前馬后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帶我們一起去吧。”

“頭兒，希望您能理解我們，我們太想進步了.....”

馬面拘魂使趕緊一擺手，板起臉訓斥道：“我反復強調，作為鬼差要有鬼性，要耐得住寂寞，此事是司君親自吩咐的，你們莫要再提。”

“可.....”

見鬼差們還不死心，馬面干脆一扭臉.....拿正臉對著它們。

鬼差們唉聲嘆氣的離開了。

剩下的陰魂則是分成兩列，矮的在前，高的在后，規規矩矩靠墻站好，馬面查驗無誤后，帶著它們與陳勝朝著酆都城外走去。

……

忘川位于黃泉路和酆都城之間。

繞城一周，既是酆都城的護城河，又是地府的界河，河水呈血黃色，里面盡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滿布，腥風撲面。

陳勝跟著馬面沿著河堤走了十余里，到達此行的目的地。

沿途鮮花紅映，陰氣繚繞，這等陰煞之氣對鬼物來講是絕佳的補品，讓眾鬼頗為舒服愜意。

一路上，熟讀《人情世故》的陳勝察言觀色，見馬面心情愉悅，便低聲說道：

“馬面前輩，在下有一事不明可否請教。”

“嗯？”馬面側過頭，用正眼看向這位英俊優秀的年輕鬼差，笑道：“但說無妨。”

陳勝想了想，問道：“晚輩入職地府已久，還不知此方天地的修行境界.....”

“你是想問人界修士的境界劃分吧？”馬面看著陳勝，“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嗎？”

“今日在下出陽差，在一片亂葬崗遇到了一頭白僵，險些不敵，所以有些好奇，便想向您請教一下。”陳勝回答道。

亂葬崗聚陰集煞、尸氣堆積，加之死者常懷怨念，胸中一口怨氣不散，多重情況疊加在一起，煞氣越重，就越容易滋生僵尸，那頭白僵雖然只是僵尸中最低級的一類，卻也讓陳勝如臨大敵。

“你拘了一頭僵尸？！”馬面神色微變。

旋即止住話頭，解釋道：“你未曾轉正，這些內容通常作為鬼差入職的常識，提前告訴你也無妨。”

“所謂修行境界，就是人界尋仙問道的修士需要經歷的壁壘，大體可分為三關九難，其中人關修精魄，稱作鍛體、煉氣、筑基；地關修魂神，稱作金丹、元嬰、化神；天關修因果，為斬衰、通天、以及渡劫。”

“這其中，踏入煉氣境便已正式超脫凡人，靈氣可淬煉修士的軀體，更骨遷塵，逆反先天，使修士擁有更長的壽命；若是修到元嬰境，神魂將超脫凡俗，擁有更為強大的神念和意志，對天地大道的感悟也將遠勝以往；至于最高的渡劫境，則是無數修士的噩夢.....”

“噩夢？”陳勝疑惑。

“凡人修仙，必遭天譴！”馬面神情嚴肅，“一旦踏入渡劫境，再想寸進，便會引來天道的制裁....九天雷劫！”

“劫雷可怕無比，蘊含天道之力，若能抗下不死，則可羽化飛升，成就真仙，若是不能，輕則殘廢，重則殞命，縱觀三界，有近七成的巔峰大能都是死在劫雷之下。”

“你口中所說的白僵，相當于人類修士的煉氣境后期，但其肉身強悍，足以比肩筑基境。”

馬面見陳勝一副恍然如此的表情，忍不住心中一嘆，尋常見習鬼差能拘兩只普通陰魂就算不錯了，縱是那群老牌鬼差，想拘一頭白僵也沒那么容易....這小子果然前途無量，不愧是司君大人看重的新人。

陳勝聽得心馳神往。

原來修士的世界，如此廣袤精彩。

將這些知識記下后，他的心中又升起另一個好奇。

“晚輩在地府生活了許久，卻不曾見其他鬼差提及境界，莫非地府有專門的境界劃分？”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他很久了。

往日與同僚寒暄，也只是根據入職年限稱呼前輩，卻從未聽誰說起自己是什么境界，起初他還不以為意，直到今日遇到那頭白僵。

馬面微笑著搖了搖頭：“以境界將三界萬物劃分為三六九等，不過是人界修士的旁門左道，地府陰司不搞那些歪風邪氣，在地府當差.....”

頓了頓，它意味深長的道：

“要稱職務！”

……

很快，一行鬼就來到忘川之畔。

沿路的鬼差和鬼吏見了，都紛紛主動避讓，路上碰到一位妖冥使也帶著屬下出行，跟馬面拘魂使打了招呼.....馬面是拘魂使中最好相處的，在地府基層的口碑和人脈一向不錯。

那名妖冥使臨走前還特意主動拉攏陳勝，詢問什么時候有空來賞善司坐坐，然后就被馬面拘魂使無情的轟走了。

復行數十步。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巨大的高臺，上懸一鏡。

臺高十丈，鏡大十圍，上橫七個字，書：“孽鏡臺前無好人”！

甫一靠近，陳勝便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寒冷陰氣，沁骨透心，身后眾陰魂戰戰兢兢的瑟縮起來。

孽鏡！

凡人魂魄到此，即可照耀其本身面目，絲毫不能隱藏。

世人自少到老，所做之事，自己心知肚明。將自己一生的罪孽盡攝于心，心有所藏，不離心之指使。

所謂的“萬象由心生”，就是這個道理。

孽鏡下的石臺叫做考罪石，亡魂到此，都要單腳站在考罪石上，挺胸抬頭，看著前面的孽鏡，一切業障皆有報應，故而“孽鏡”又稱作“業鏡”。

入臺照過之后，在陽世行善積德之人會被帶入賞善司，轉世享盡榮華富貴，而造孽作惡之徒將會被押赴懲惡司，打入十八層地獄受罰。

陳勝所屬的查察司，主要負責緝拿陰魂、整飭吏治，至于陰律司，則是四司中權力最大的存在。

陰律司的司君左手執生死簿，右手拿勾魂筆，是閻王最親信的判官，賞善罰惡，執掌生死，權冠古今只需一勾一點，生死輪回便在須臾之間。

正所謂“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陳勝等鬼差，手中所持的黑色紙頁，便是從陰律司批量刊印而來。

啪啪！

少頃，打魂鞭揮舞發出爆鳴聲。

眾陰魂開始秩序井然的排隊上臺，接受孽鏡的考驗。

片刻之后，丈許高的大銅鏡中一道明亮光華開始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