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沒有!我真的……不記得了。我現在只記得自己是從船上掉下來的,然后……船上……是一艘大船,對!我記得!”寧云深伸手拽緊了她的衣角,眼中的一汪春水頓時漫起煙霧,他哽咽著說,“我掉進海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來的時候隱約感覺人在海邊。我……姐姐!你不要我了嗎?!姐姐……你別丟掉我!求求你了,姐姐!”
寧云深跪在地上死死地抱住許清潺的大腿,眼淚撲簌簌地打濕了她的衣服,哭得好不可憐。
“誒,你別哭啊!我就是嚇嚇你,沒別的意思!”被對方的反應打了個措手不及,許清潺手忙腳亂,不知怎么安慰他。站在另一旁的許苡依舊冷眼看著,不發一詞。寧云深死死地扣住許清潺的腰身,半大孩子哭得整個身子都微微發顫,臉都白了,不知是嚇得還是冷得。
看到寧云深他這會兒哭得六神無主,許清潺也不好接著放狠話了。人家才十二歲,還能騙人嗎?!都哭成這樣了,肯定是被冤枉了!她半摟半抱地用力把人拉起來,虛靠在自己肩上,許清潺耐心地問了寧云深落水時的其它細節。可惜,寧云深似乎真的記不起來了,拍破腦袋也想不出一二三來,許清潺只好放棄了。
估計是人泡海水太久了,腦子不好使了。老張也說了,這是正常的。只能等著看之后會不會有什么好轉吧。
夜色漸深,寧云深被安撫先去睡覺,許家兩姐妹在留在酒棚里小酌。
許苡進屋拿了一小壇酒遞給許清潺,“沒內力,沒外功。看起來是個普通人。也沒有易容和偽裝。這個人呢要是有問題……那就是天生的細作了。但是……”以外面的動靜來看,這并不是普通人家。許苡不好猜測對方的身份,但這世道招惹官家麻煩便是自尋死路。
許清潺笑了,接話說,“沒有問題卻有巧合。這就是問題所在,我只看細節。”這會兒許清潺大智若愚的腦袋也開始思考了。
“你懷疑他?”許苡不是很明白許清潺的想法,方才還一副很好騙的樣子。
“我只是有些猜測,之前村里也有衙役跑過一趟,所以只能帶他出來躲躲。唉,這些個衙役寧錯三千,不可放過一個,不提了。”哀嘆著飲了幾口酒,許清潺挑眉和許苡碰了碰酒壇。
許苡又提到了之前的那群官兵,“那群衙役應該是私兵,和前幾天的那一批不同。人像的畫工不錯,應該不是鄉縣的手筆。紙墨和這里的不太一樣,像是北邊出產的。聽說前幾日宮里有出海擺宴,還發生了點意外。這人可能和這事有點關系。那海宴出事的地方里大槐村不算太遠。”
這倒是條線索,許清潺點點頭,笑著說,“你這酒鋪還真是耳聽八方呀!我先謝過啦。”說完就敬了下酒,灌了幾口。
天色一白,動身告別許苡后,許清潺帶人進城了。
城里家家戶戶都喜氣洋洋的,貼上了紅紙。許清潺見了一臉懵,難道……不會吧!?
他們直撲目的地——家破書店,連個門牌都沒有。店里也就是方寸之地,不過是十來平米。兩面墻架子上倒是有不少書,但地就這點大書也多不到哪去。倒是柜前的女掌柜讓人耳目一新。南寧雖不輕女,但識字的貴女還是少數,這民間女子更是難得。
那女子聞聲抬頭,放下手里的書,“大年初一不走客。你來干嘛?把門關上,別把福氣帶走了。”聲音甜甜的,有點粘人的感覺。但臉上卻是認真地囑咐把門帶上,頗重習氣。
聽到這話許清潺臉就拉下來了,“真是年初一啊!我昨晚居然宿酒!大娘絕對是故意的!那個小氣鬼!死摳死摳的。”
女掌柜撐著臉靠在桌上,幸災樂禍地說,“那絕對是你惹到大姐姐了。我看啊!你這拖欠賴賬的習慣是眾所周知了。大姐姐防著你是對的!”
“你這丫頭!我有事找你,換個地方說話。”許清潺佯裝打人,“趕路進城連年都忘記了,趕緊整頓好的,餓死了。”
“得了,感情是坑到我這來了。走吧,今天書店不開門了。”女掌柜聳肩說道。
兩個姑娘肩并肩走在一起,寧云深小心地跟在后面,眼睛牢牢地盯著許清潺的背,亦步亦趨。
女掌柜帶人到了一間茶樓,寧云深又被留在單間里。面對著一桌熱氣騰騰的點心面食,他根本沒有半點食欲,一心想著外面的情況,但是又不敢違背許清潺的囑咐,按壓住內心的焦躁,恨不得把那扇門給盯穿了。
為什么總是把他留下呢?不,姐姐不會丟下自己的!可是為什么這么久了還不回來?姐姐真的相信自己嗎?不,不要懷疑,寧云深。是姐姐救了自己,她不會不管他的。一定不會。
陷入胡思亂想的寧云深覺得身子一片冰涼,僵硬得很。
終于門開了,她回來了。
“姐姐!”寧云深看見許清潺一抬腳準備進來,興奮地沖了過去,一頭扎進她的懷里,緊緊地勒住許清潺的腰,哭了。他小聲說,“我以為,姐姐不回來了。”
“嘶——不回來,讓你吃獨食嗎?放手放手!勒死我了。”許清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可惜寧云深低頭沒看見。
飯桌上許清潺簡單地交代了一下。以后他就跟著她在書店里打雜,包吃包住。寧云深沒有意見,一臉聽許清潺的。只要不和她分開,他就不在乎。
用過飯后女掌柜帶她們去了一間二進小宅院,就在那間書店的正后方。可惜接近城郊,地處偏僻,四周住的都是普通的小商戶、外鄉人或者是臨時進城落腳的。這片地離主城貴人住的地方遠著呢。
一連休息了好幾天,女掌柜才吩咐寧云深到書店里工作。
說是工作,其實就是打打雜,做點清潔。倒是許清潺積極讓他做抄寫的工作。女掌柜倒是沒什么意見,能省下一筆銀子,免去找人謄抄的功夫也挺好的。況且寧云深的字確實不錯。
寧云深抄書時還有些不安,但是女掌柜對于他一個無家無親的孤小子如何會寫一手好字毫無興趣,一如當初的許清潺。沒有人問寧云深也緘默不語。
許清潺從屋里出來看到院子里的石桌處就寧云深一個人,端端正正地坐著,一絲不茍地抄著書。她會心一笑輕聲走近,準備嚇嚇他。誰知寧云深剛好收筆,一抬頭就看到了她躡手躡腳的樣子。許清潺撇撇嘴,收起了猥瑣的樣子。
“在抄哪本書呢?”徑直走過去,許清潺直接坐在他的旁邊。
稍微收拾了一下桌面,寧云深把書遞了過去,“《民間異聞錄》。”
許清潺順手接過來翻了幾頁,神情略微有些尷尬,很快又笑了,打趣道,“看了多少?你能看懂嗎?”
“生民百態。”寧云深脫口而出,說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
“哦,年紀輕輕,還挺懂。算是吧,不適合你們小孩子看。”許清潺挑挑眉,有點意外。語氣倒是老氣滄桑。
“姐姐也不過是大我三歲,哪里來的大人口氣?再說了,我也不小了。”寧云深有些不服氣道。
許清潺“哼”了一聲,“小屁孩兒,姐姐走江湖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
我才沒過玩泥巴呢。寧云深心里想著卻沒說出口,不欲與她爭一時口快。
許清潺也沒有糾結這個話題,翻著書問道,“抄到哪了?”
“第三話:鳩占鵲巢。第十一頁。”寧云深把最后抄的那張紙挪了過去。許清潺接過去掃了幾眼,字依舊不錯。寧云深倒是想起心中的不解了,“姐姐,你說這書里的故事,是真的嗎?”
許清潺想也不想直接回答,“真啊,怎么不真。咳,怎么這么問?故事有漏洞?哪里寫錯了嗎?”
“不是,就是看這些故事,覺得,人心有幾分薄涼,甚至,可怕……”寧云深有些小聲地說。他抬起頭不解地看向許清潺有些迷茫,“書中官婦明知是養了別人的孩子,卻全心全意,而對親子不聞不問。那父親也是不管孩子身世,一心撲在外妾身上。可是最后……”
他微微哽咽住了,濕了眼眶,忍不住咬住下唇。
許清潺平靜地接過話,“男重美妾,妻養外子,嫡子失親,束發重返。但卻是父非父,母非母。最后還被外來山雞趕了出來,成了‘冒名頂替’的貍貓。是挺可憐的。”
“姐姐,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事嗎?”寧云深淚眼朦朧地看著她,仿佛在尋求什么,看起來脆弱極了。
“本來就有吧。要是沒有,人家也寫不出來啊。”許清潺直接回答,一臉無辜的樣子有點欠收拾。想了想她還是忍不住安慰他,“世上還是有很多不錯的父母的,不過投胎的運氣確實很重要的。這也沒辦法,人吶,都得看開點。起碼還活著不是?”
“但是……”寧云深被她的話嚇了一跳,有些遲疑地說,“生養之恩如何能放下?血脈親情又怎么可能真正斷絕呢?”
許清潺無奈地噘嘴,冷血動物無法理解熱血少年的想法。又不好忽悠,只好說出心里話,“其實吧血緣這東西,還不靠譜。情之一字,才顯人心吶!不過,感情這玩意又很奇妙,說不清。”一通道理講得很有道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