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何揉了揉發酸的下巴,扣下那對鼠型耳套扔到一邊,心想總用不了幾次了。窩居在這個破爛的王國里與一群非人的卻高速進化的動物為伍,生活是痛苦的,但他對現在每個步驟滿意極了。世上不再有西蒙貝比這個人了,他相信不久的將來他現在的名字——西何的名字一定會震破每個人的耳膜。他內心翻騰著一團攪不開的泥漿,血液燃燒起來,看到的盡是腥紅的一片,欲望像即將出膛的子彈。
我是誰?誰還記得我?知道我又怎樣?還不是被他們罵得臭死,可在這里,我是他們的精神教父,我是西何,我就是西蒙貝比,云啟重算個什么東西,他毀掉帝國組織,卻毀不掉我。也好,還真得感謝云啟重和鐵虞,還有斯蒂文,那個非人的家伙,我再也不受你的吆喝了,你以為你能控制一切,哼哼,到頭來還不是被他們弄得死無葬身之地?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什么帝國組織,狗屁不是。天不絕我,活該叫我知道這個秘密。
身下的椅子雖然是垃圾貨,但坐在上面感覺還不錯。酒杯映出他瘦長的臉,像一張展開的紙團,上面到處是隨意延出的褶皺,下勾的嘴角拉長了鼻子,唯一有生氣的是那對陰沉的眼睛,說明他還活著。稀頂、白發和孤獨的門牙充分證明他的衰老。他承認自己不堪一擊的老態,甚至忘了自己的歲數。他這一生中最深刻的記憶就是二十年來的痛恨,那種痛恨已經成為他生存下來的精神支柱,即使老成一個怪物,也要把這種痛恨濃縮到他那張驢一樣的老臉上。
是的,二十年前,如果沒有云啟重和鐵虞,他不可能徹底從帝國組織解脫出來。但也就是云啟重和鐵虞,在他即將跨越“腦科學”巔峰的時刻,摧毀了他所有的努力,破滅了他已經看到的希望。他幾乎撫摸到了成功,成功卻破碎了,在他眼前成了一道再也無法合攏的幻景,雖然活了下來,但已經一無所有,更沒有機會從頭現再來,這比面臨死亡還要讓他絕望,所以他絲毫沒有僥幸活著的喜悅。
他想,人生來不是奴隸,可是為了實現理想,只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暫時當個下賤的人又何妨?奴隸也有翻身的時候。那個時候,他至少還罵過斯蒂文,雖然是在心里罵,但他清楚自己有充分的理由,他的意識形態有別于偽裝出的行為,所以在人格上,從不認為自己下賤。
他的痛恨一部分源自于對成功的遺憾,甚至對慶幸活下來的那一閃念都認為是可恥的。鬼才相信他會感激云啟重和鐵虞。
多年來他心中一直有一個謎團,鐵虞不惜犧牲自己而毀滅帝國組織,他認為這種精神很偉大,很令人感動,同時又認為,鐵虞不能稱之為完整意義上的犧牲,因為那個時候,鐵虞在他手里已經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類,正因為如此,即使鐵虞存在于網絡之中,能成為網絡空間的主宰,但他已經不具備行為能力了,如何能使帝國組織在地球上的所有基地在瞬間被“中樞智控”控制的能量反擊?
假設當時“星戥計劃”在月球基地上有人作內應,云啟重他們運用的原理是什么?可惜他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鐵虞,與掌握人類極限智慧的輝煌失之交臂,否則他一旦擁有人類最高境界的武器,那些令他不解的手段就為他所有了。
他是研究腦科學的,與物理學是不同的領域,可是他的貪婪與自大使他認為自己被徹底嘲弄了。他對學問的追求真的像一個求知欲終始保持在高位的學者。
他至今還有云啟重和鐵虞的照片,兩張照片就貼在墻上,他曾經用很多種方式把照片毀得面目全非,這些年來不知毀去多少張了,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發泄的方式,時至今日已是黔驢技窮,再無新的創意,他只能盯著照片發呆。鐵虞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可是總幻想著鐵虞能在他手中再完完整整地死一次。
太陽再一次升起,丹紅映著藍色的海面顯得暖味,一縷晨光把他的身影投到那兩幅照片上,他在漫長的疲憊中突然興奮起來,嗅到溫熱的血液,聽到牙齒在碎肉中痛快淋漓地磨合,看到支離的軀體噴薄出血漿,那兩幅照片迅速在他眼前拉大,進而化成無邊的黑暗,這是一種徹底的吞嚼,他的笑聲和夜貓的哭叫一樣。陰影在漸淡中擴散。
又流鼻涕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衰老是擋不住的,他這樣安慰自己。他看清了,真的看到了血,原以為那種粘性的液體是自己流的鼻涕。他昂起頭,吮吸著沾滿鼻血的手指,翕動著鼻翼,血在鼻孔上頂出兩個血泡就止住了。他心中沒有任何不安,不就是流點鼻血嗎?他相信自己不會這么快死去的,等待了二十年,等到的絕不會是自身的死亡。
已經喪失了一次成功,這一次不論是主觀上還是客觀上,都不存在任何問題,他不能再失敗了。
“鐵虞死了,云啟重總該還活著吧,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了斷,你不是曾阻擊過帝國組織嗎?這一次我會主動邀請你的,我發誓,我要你看著我的成功絕望地死去,我宣戰可不是單對你一人的,你還不值我這樣做,------。”
他自言自語,抓起桌上的地球儀,雙手變得有力起來,長長的指甲陷進了變形的地球儀中。
他打開信息自控處理系統,這里面收集著二十年前五十位科學精英的超前思想。他不愧是研究腦科學的,他把這些人的思想分類集中在自控處理系統中,運用人類思維模式,利用計算機的自動生成程序把他們各自的學術思想進一步延續發展,所以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仍掌握著最前沿的科學技術,一旦這些科技被賦予合適的載體,他所擁有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
他在帝國組織的時候,這種初具輪廓的想法尚位居其次,那時他主要精力放在開發人類極限智慧上面了。掌握人類極限智慧也就等于擁有人類最高境界的武器,鐵虞的失控對他是最慘痛的打擊,在最后時刻,他發覺“鐵虞3”在網絡空間中找回了自己并且使三個腦區合并為一,以及對帝國組織毀滅性的計劃,生命懸于一線之間,而且又無力挽回敗局,他只能選擇出逃。當年,他加入時,帝國組織正處于全盛時期。那期間,他知道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地球上存在著一群飛速進化的鼠類。那時他就定下一個計劃,當他擁有人類最高境界的武器,也就是他羽翼豐滿脫離帝國組織的時候,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控制住那群飛速變異中的鼠類,通過第二課題,它們就是人類前沿科學思想的最佳載體,他也將擁有自己的帝國。如果一切按計劃那樣,他何需走那么多年的彎路,更何需遭受這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