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南太平洋海域,有一片形如吉它的群島,現有的地圖均沒有它的標注。太平洋在這片海域盡顯它的溫情,海水在淺灘上年復一年沖刷,泛起的泡沫帶走歷史的塵埃,隱去了時光的記憶。然而在這片被世人遺忘的角落,在太平洋的柔情之中,隱藏著多少秘密呢?
克科一覺醒來發現身上又掉了許多毛,那條細長的尾巴好像也短了,本來是可以纏在腰間的。如果不是感到四肢比以前更加健壯,他也不會發現自己的臉在變寬,鼻骨也高出了許多。他聽父輩們說過,到了他這個年齡,體形和生理會發生一些顯著變化。這種變化不是簡單的重復,是事實存在的變異和進化,明顯得甚至可以感到今天不是昨天的自己。他還聽說這種變異和進化的最終方向就是地球的主宰——人。
但是為什么他們現在還生活在人類的垃圾中呢?
他們的生活時時刻刻發生著日新月異的變化,這種變化速度,就連那種高智能的生物——人,也是不能比的。他很想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未來簡單得只是時間上的問題,那么過去呢?他們的歷史和祖先是怎樣的?克科不認為自己的想法多余。至少他的生存狀態不是模糊的,更不是簡單的模仿。他討厭人類,他阻止不了那種令他心煩的極速變異。他每天都活在新生中,每天都有一個不同的自我,他渴望有一個喘息的機會。
克科和大多數同類一樣不相信他們的歷史只有一百多年,地球人類經過億萬年的進化才成就了今天,那么,生活在人類垃圾中的他們,生理等級固然不能相提并論,但進化的歷程反差絕對不會如此之大。他相信這是一個錯誤,一定是歷史丟掉了什么,雖然他現在找不到更好的證據來說明什么地方出了錯。
他想,他們之所以不明白其中的緣故,很可能是把原本簡單的問題想復雜了。
他的疑惑看起來是自尋煩惱。因為錯誤肯定是存在的,而且不是他能改變了的,他沒有義務與責任去深究這種錯誤的根源,何況也沒有那種能力去印證錯誤的存在。
他記得兩天前女友莎奴約他今天去聽課,現在時間快到了。那架破舊的幾乎就要散架的原子鐘仍頑強地茍延殘喘地工作著。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這種機械運動記述著令人難以理解的時間,那么鐘殼上的塵埃難道不是對時間最具體最直觀的表述?
他驅車行駛在廢棄的鋼筋叢林中,他和他那輛車如同螞蟻和甲殼蟲。這里一貫靜寂,看不見誰和誰,所以車的喘息幾乎就成了讓人驚覺的轟鳴。空氣中彌漫著鐵銹與廢油的混合味。一具具銹跡斑斑的鐵殼、鋼架橫七豎八,肆無忌憚地站在那里,讓人覺得它們攔在那里有無數條理由。
聽課是他們現在最時髦的一種生活方式。但克科不喜歡,如果不是應女友之約,他不會來這種地方。
克科到的時候,西何教授已經站在了講臺上。他看起來更像地球人,所以也更加難看。克科一眼就看見坐在倒數第三排的莎奴,她旁邊的空位顯然是給他留的。他悄悄溜到莎奴身邊,用胳膊輕輕碰了碰她。莎奴眨著眼睛,笑意濃濃,絲毫沒有埋怨他遲到的意思。
“一百年前,對我們來說那是開元世紀,我們知道了穿衣遮羞,學會了直立行走,并且開始學會利用東西,使那些地球人的垃圾變成我們的生活用品,可是垃圾終歸是垃圾,這是誰也不能否認的事實,這種歷史是我們的恥辱,我們的族落要徹底甩開人類垃圾的包圍,絕不能被那些骯臟的收獲滋生出惰性,我們的創造可能會加速地球毀滅的進程,但生存就有發展的權利,生存的空間不是唯一的,地球是我們初始的成長空間,不是我們最終的生存之地,不必憐憫,因為即使沒有我們,地球人類也會把它糟蹋掉的。與他們相比,我們只是在本已傾斜的天平一側加了一個小小的砝碼。”
西何教授喝了一口水,喉嚨上下動了一下。他的脫毛癥狀更為嚴重,脖子上有幾塊因脫毛裸露出的皮膚,紅而不嫩,上面爬滿了樹皮一樣的皺紋,像一塊令人作嘔的癬斑。他那對又尖又大的耳朵不時地左右顫動著,好像有一只吸血的蚊子在他耳邊飛舞。那杯渾濁的水明顯滋潤了他干渴的喉嚨,他細而高的聲音讓人口干舌燥。
西何繼續說道:“曾有人問過我,是什么原因使我們以驚人的進化速度打亂了原有的秩序,現在的我們已經不同于百年前的祖先,我們時刻向著地球人的形體變化著,這種變化的終結是什么?這看起來是一個令人興奮的也很難回答的問題,現在只能猜測我們的進化絕非是偶然的。”
下面的人一陣騷動。對照他的話,他們都更加清楚未來會發生什么事情。這的確是一個令人驕傲的問題。盡管他們極度排斥地球人類,因為他們活在地球人的垃圾中,因為在他們的潛意識中有著強烈的自我情緒。話又說回來,人的長相雖然十分難看,但畢竟是一種神奇的動物,他們的神奇造就了繽紛的世界,否則他們連現在的垃圾也享受不到。何況某一天也許會突然感到他們的長相不再難看。
莎奴下意識地抱緊雙臂,手指下意識地勾住了衣服。她日漸隆起的胸部曾經讓她莫名其妙地感到煩躁和羞澀,可現在,她竟然越來越注意身體的這部分曲線了。毛發的脫落,皮膚的裸露,那原本是遮羞的衣服,現在成了她的第二皮膚。她真的渴望有一件屬于自己的新衣。
興奮的話題讓人產生躁動不安的茫然。偶然是隨機的,是可有可無的,我們的存在也是可有可無的。教授,你究竟想告訴我們什么,究竟想讓我們怎樣去做?前排中間的一個家伙舉起粗壯的手臂。他的提問像是對教授發難,又像是為了烘托氣氛和西何教授共同導演出一個結論。
不確切的答案,未知的真相,與我們的存在與否沒有關系,因為我們現在是真實存在的。既然都認同我們現在已不同于低級動物,而且可以和地球人類較量智慧,那么我們為什么不進一步爭取更好的生存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