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KPD飛往歐洲德國慕城的國際航班。這架KT690型客機堪稱空中霸王,它的外形沒有機身、機翼之分,橫剖面像一個左右對稱的四邊形,縱剖面則近似橢圓形。
機體上層中央略突起的部位是全景駕駛艙,視野極為開闊,它的操作系統都集中在一個看起來十分舒適的椅子上,無需辨認儀表,事實上也看不到那類東西。人類制造出它們并不是留給人類用的,一切繁瑣的工作留給了機器,它檢索出最優的方案通過與非邏輯程序輸出顯示,只需一個指示命令——表示一下你的意愿,這個龐然大物就完全玩于掌股之間了,像打個呵欠那樣容易。
設計者可能認為上層若大的空間閑置著是一種浪費,駕駛艙下方設計了25個獨立的座艙,360度的全景,空中景觀盡現眼前,坐在那里可以充分享受到在空中飄游的感覺,但這些座位是金錢與特權的象征,普通人是享受不到的。
它的中層是乘載艙,1800位乘客滿員的情況下也會感到空曠,如果僅是這些單調的座位,那么它除了大,的確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既然大,它就有大的理由和大的內容。空出的地方被一些娛樂區填充,如果你不是一個性格十分古怪的人,就一定能找到一項適合你的娛樂。各區分置得是那種極限式的合理,比如往地下丟棄一張廢紙就能使一切變得雜亂無章。
下層是驅動艙,6臺功率強勁的無燃式氣動發動機始終保持3臺運行,空氣經過氣艙處理,可產生強大的推力。精明的商家十分傾情這種驅動手段,目前國際法尚沒有規定享用人類共有資源的空氣需要付費,雖是指日可待。
整機屬于三體懸聯式,在不能排除險情的情況下,聯體的三個部分可以自行脫離,且能獨立運行,尤其是中層艙,既有備用驅動又有自動導航設施。如果連最后的安全系數都不能保證,那只能自認倒霉了。
看不見太陽的世界,人們的時間觀念在淡薄,速度已不是人們追求的唯一目標,舒適、安全更安全才是人們的最高要求。
乘務長吳月兒推著飲料車走過B區的時候,發現那個原本空著的位子上多了一個人,一個和她有一脈相承的讓她有一種親切感的中國人,正因為這一點她才確信那張座位本來是空著的。
她腳步慢了下來。
他灰頭灰臉閉著眼坐在那里樣子十分疲憊,聽見身旁有人走動,只是隨便睜眼看看。吳月兒出于職業本能地微笑,像是提醒他:“先生,需要洗澡嗎?我們這里備有各式洗浴。”
他現在最不能聽到“洗澡”兩個字,仿佛那是一個天大的陷阱,雖然聽到的是母語,雖然他張口就能吐出沙粒。
他壓住心中的情緒,強作微笑道:“不,謝謝,請隨便給我一杯喝的。”
吳月兒很認真地為他挑選了一瓶果汁。她推著飲料車走出一段距離從飲料車的反光鏡中看到他望著她的背影露出謝意的微笑。
她查詢乘客記錄,記錄的是1568人,現在多出一人,正如判斷的那樣,他不在本次航班上,那么他是什么時候通過什么途徑冒出來的?可以肯定的是他絕不是在啟航前從艙門進來的,因為本次航班沒有中國乘客,這點記性她還是有的。
哪個環節出錯了?他的出現令人難以解釋。是幻覺嗎?清點飲料,加上他要去的那一瓶,數字吻合,而且她還清楚地記錄著B區36座。看他的樣子不像壞人,倒不是因為他和她一樣是中國人,但事實是她那被訓練出來的連做夢都能保持的警惕性,面對這個倍感親切的陌生的中國人只剩下一些疑惑。她站在記錄器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按下表示情況一切正常的代碼。
她說不清是什么原因讓自己返回那個中國人身邊的。“先生,可以坐在這里嗎?”
云啟重抬起頭,認出她是剛才和他用母語說話的人。“當然。”他略欠身體,接著又直言不諱地說:“和美麗的小姐坐在一起是享受,你的美麗幾乎就是國人的驕傲。”
“你真會說話,我叫吳月兒。”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
“云啟重。”云啟重真誠地伸出手,出于禮貌,他把握住她手的那一剎那的感覺留在以后想起來的時候再品味。
“這個航線很少見到中國人。”
這句話猛然讓云啟重想到忽略的某些細節,“是不是偶爾見到一個卻又讓你感到不安?”
吳月兒忙伸出食指壓在唇邊示意他小聲。他不畏懼什么,然而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能替他著想,令他禁不住心生感激。
“你去慕城嗎?”她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十分明顯。
幾秒鐘前云啟重還在想接下來怎樣應付,但現在面對這位聰明的姑娘,他幾乎不能編織任何謊言了。
“我不知道這是飛往哪里的航班,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是想在這里休息一會,如果給你帶來不妥,我隨時可以離開。”
她沒有表現出驚訝,“那倒不必啊,我樂意你這樣的逃票者,希望這是屬于我們兩人的秘密,好嗎?”她把她的費解淡化得像一縷飄香的空氣,透人心扉。
假如云啟重是個不良份子,此刻也要被她那婉轉悅耳善解人意的話感化得脫胎換骨了。
“如果你愿意告訴我,我十分樂意知道你是怎樣上來的,以及你說的‘隨時可以離開’是怎么回事。”
驀然間,吳月兒的神情凝住了,右手不由自主地捂向右邊的發際,好像是被一件事驚到了。云啟重這才注意到她的右耳中有一個小巧的無線耳機。
“對不起,我得離開一會,祝您好遠!”她輕盈的話語掩不住內心的驚惶,起身走出去,又轉身輕語道:“希望我對你的信任不是一次錯誤。”
顯然有意外的事情發生了,然而她仍把云啟重當成一個正常的乘客對待。
云啟重離開庫庫爾坎人居地后才知道那里正是撤哈拉沙漠腹地,提貝斯提高地以南——尼日爾和乍得的交界處。從空中鳥瞰無盡的沙漠,庫庫爾坎人當初長途跋涉來到這里所付出的代價就可想而知了。最后竟然是那樣一個無聊的結局。那種離開,感覺是極為狼狽的。這種心理他無法得到補償。他只想趕快把那里的一切忘得干干凈凈,把瑪莎、伊梅兒、津卜、庫庫爾坎四十二和他們的故事以及那要命的羞辱徹底地從他的記憶中抹去。
他拼命提速,直到不能忍受那種窒息感覺的時候發現一架和他同向而行的客機,他只想有一個充足的睡眠,于是就進入里面隨便找個空位,卻一不經意顯露出身形,被一位美麗的空中小姐遇見,而且是中國女孩,聽到了鄉音,感受到信任,剛剛愉快起來的情緒卻被突然而來的事件打斷。
看看那些悠然自得的乘客們,欲望喚起他們甜美的夢想,抱著枕頭就能期待新一天的來臨,雖然腦袋被累贅的思想充塞,但他們是用心活著的一群。
他羨慕他們的無憂無慮。是世界不平靜還是他的心境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