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克曼始終等不來那個消息,擔心出現意外。那件事的確做得不留痕跡,田軼言那伙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找不到馬埃塔古拉,而且相信他也沒這個興趣,所以他擔心變故出在克科身上。這也不外乎兩種可能,克科死了或是逃掉了。如果他死了就當什么也沒發生,沒有田軼言,這邊還有南茲戴爾等人在努力呢。如果逃掉了,他不敢想象會給馬埃塔古拉帶來怎樣的麻煩。田軼言即使公開這件事,也沒有任何實際價值,可是難保克科不落在別人手中,他那副模樣,能走到哪里?一旦引起注意,事情想蓋也蓋不住。
馬埃塔古拉的秘密難道就毀在這件事上嗎?不過始終不見媒體有這方面的報道,他又略感安心一些。最后又想到未城的地埋位置,逃出未城又能怎樣?那是捕獲死亡的沙漠,意志再堅強,也得有生存下去的條件,他克科憑什么?如果有那么多奇跡,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不掉呢!于是他就覺得自己純屬多慮了。
如果不是米俑,克曼至今還不知道鼠形標志的事情。矣果知道,可是他以為是南極基地的阿二他們在退出星統網絡時故意留下的。當時他認為是對星際統共組織的戲弄,覺得十分解氣。米俑追查這件事,他這才感到事態嚴重,更沒想到米俑懷疑到他頭上。
克曼不知道米俑心里想些什么,卻知道他在做什么。的確,西何的死除去了他的心病,從此天下簡直一片太平。
米俑不像西何那樣把自己內心世界埋藏得那么深,他現在的態度,雖然不能說是西何所缺少的魄力,至少可以說明他沒有掩飾自己。米俑的想法無可厚非,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他要對馬埃塔古拉負責,他要查清鼠形標志是誰留下的,這是不可小覷的隱患,只是方式欠妥,他可以婉轉一些嘛,或是直接通過他來過問,何必那樣急切呢?當然,年青人嘛,遇事沖動,做法不周全是可以理解的。
米俑永遠取代不了西何,他清楚米俑對他不會構成威脅,但放心不等于放任,所以他讓埃果留意米俑的舉動。他對截獲JA-2沒有多大興趣。價值只取決于成功之后,失敗了,他也沒有損失。以前他沒有反對過,現在更不便發表言論。他的觀點是,人類文明的受益者是全人類,如果馬埃塔古拉融入地球人類,就能享受到與時代同步的文明,何需像現在這樣辛苦?但現在公諸于世等于向世人昭示一群怪物,至少要等到進化得從外表看不出他們祖先的痕跡,才能以人類的身份隱入地球社會。以現在的進化速度,這一天不會太長久。
他當然想在更短時間內結束這種等待,五年、三年甚至一年。他支持矣果和南茲戴爾哪能是單純的動機?只有探明他們的進化之謎,掌握進化過程與常態進化的起始時間,才能尋求到一種方式提前使之與人類進化同步。如果說西何以往的計劃是力量型的,那么他認為自己就是技巧型的。他同樣具有野心,因為他相信馬埃塔古拉人的凝聚力,相信地球人類同化不了他們。在人類不存在部落的今天,他克曼是唯一的一位王者。他始終抱著一個信念,在不久的將來,他要讓馬埃塔古拉代表地球,否則進入冥王星,獨占輻射整個太陽系的勢力位置就是一句空談。
然而當他靜下心來稍一回味,卻感到一切都亂套了。他和米俑一樣相信那個鼠形圖案絕非偶然。他很自然地把這件事和克科聯系起來,嚴格說,克科離開馬埃塔古拉時并不知道西何的計劃,換句話說,即便克科逃離未城后又被別人捕獲,即使他們有辦法和克科交流,但可以把克科比喻成一頭公牛,公牛是擠不出奶汁的。
這樣說來事情就更嚴重了,他當初知道馬埃塔古拉而且來到這里,別人為什么就不能知道?西何就是一例。隱入這里之前,他并不十分了解馬埃塔古拉,至少沒預料到馬埃塔古拉鼠人會有今天的成就。然而從事件全過程來看,留下鼠形圖案的人好像對馬埃塔古拉了如指掌。那么,他的計劃哪還有技巧可言?這太令人不可思議了!他再次想到西何,西何已經死了,但他的背景呢?西何隱入這里和他一樣簡單嗎?西何的死的確令他爽快了一回,但絕不是時候。他覺得有必要召見一次米俑。
當克曼對著米俑說到西何時,米俑覺得克曼簡直是天字第一號蠢瓜。
克曼說:“我并不想就西何的是非傷害你的感受,可這是事實。”
他歌唱般的語調與他無奈的表情真是大相徑庭、矛盾至極。米俑心笑道,可憐的笨蛋,你對我的傷害還不夠深嗎?但他還是裝出極為震驚的樣子,下巴仿佛要掉在地上的一臉傻相。他想問克曼是什么時候發現西何有別于他們的,但最終沒有問出口。他覺得如果問,不僅像是還原回西何的身份,而且這種反問也像是在追查克曼的真實身份。他不能讓克曼產生絲毫警覺的機會。
克曼把這件事和西何的背景扯上關系,他覺得克曼至今對西何心有余悸。心想,有朝一日告訴克曼真相,西何就是現在的米俑,這個天字第一號蠢瓜不瘋才怪!克曼與鼠形圖案沒有關系,的確讓米俑頗感意外。克曼的話使他想起帝國組織,他是在那里知道馬埃塔古拉秘密的,暫且不說克曼究竟是誰,他是如何得知這個秘密的,又是什么時候來到這里的,難道二十年前毀滅的帝國組織還保留著一個根系?他親身經歷了那場毀滅,幾乎不存在這種可能性。當時鐵虞第三腦區的變化是他始料不及的,他的腦區竟然成為網絡主宰,查明了一切。鐵虞干得十分徹底,皮爾南多和斯蒂文是仿生人而且都不是真正的統帥,但他在毀去帝國組織的十一處基地的同時也糾出了帝國組織真正的幕后人——司馬塵沉,使真相大白天下。但他的腦區也隨同帝國組織的毀滅而灰飛煙滅了,他再大的能耐也活不出那個寄存腦區的給養容器。
克曼不指望米俑對西何的背景發表見解。他假設西何生前真的對米俑說了什么,那么他這次召見,把部分實情相告,至少米俑不會再對他產生誤解。他并不是擔心米俑能成什么氣候,而是他需要米俑,尤其這個時候,他需要一個為他所用的工具,所以他們之間不能產生隔閡。再則,自己的計劃眼見已經不切合實際,希望也就全寄托在米俑身上了。在這個十分適當的時候,表示一下關注,自己少的是一些尷尬,給予對方的卻是極大的鼓勵。何況他作為這里的統治者,對下屬適當關懷也是應該的。
到現在米俑才明白克曼當初叫嚷著要揭開馬埃塔古拉族人進化之謎的真正用意。公平地說,克曼的計劃也不是一無是處,他把“貪”與“借”的關系結合得比自己在二十年前更加徹底。米俑清楚現在扮演的角色,馬屁要拍的,發表一些獨到見解也是十分必要的。
他說:“現在既然查不到是誰留下的鼠形圖案,也就不必為此傷神了,就當這是一起普通的黑客事件吧,它并沒有針對性的喻意,它和其它圖案一樣,可以認為僅是形而上的,就像陛下以前說過,形與質的區別在于心,形是變的,不定的。我現在更能理解陛下的話了,比如,我存在,我是米俑,但我也可以叫別的名字,意義不同卻仍然是我,當有人和我同名時,我只是一個普遍意義上的存在。”
西何拍馬屁一聽就是馬屁,浮淺!張口“偉大”閉口“尊敬”,難道他不知道這些詞兒讓人容易聯想到渺小與卑鄙嗎?說好聽的話起碼也要像米俑這樣有深度吧。克曼覺得他比西何可愛多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擺過道場,還說過這樣的話,但這話聽起來也不陌生。沒人能記住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所以他覺得是自己說的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