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frame（靈游坊創始人) /文

最近關于AI繪畫的討論有許多，可能是由于在2022年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的藝術比賽中，由AI創作的《太空歌劇院》獲得了大獎，以及戛納電影短片節最佳短片獎由AI創作的《烏鴉》摘得。

激進的人認為AI必將取代人類藝術家，這意味著人類最神圣不可冒犯的領域接近陷落；另一部分人認為AI只不過是一個工具，其跨時代意義不會超過照相機的發明，而照相機顯然沒有消解藝術家存在的價值，反而提升了藝術家的創造力。

不過，這些關于藝術存在意義的話題過于宏大和遙遠，以至于對現實生活和我們的工作沒有什么指導意義。實踐中，我看到一些美術同行已經開始使用AI來進行譬如紋理、質感之類的生成，以減少煩冗的細化工作——這是從基礎的工具角度進行的AI應用。

目前，在國內業界，AI很少走入項目決策者（有最終話語權的創作者）的視野中——譬如電影導演、游戲制作人、時裝主理人等。我猜想，決策者們對新事物的興趣和接受能力很可能大不如前，他們也許只交代手下的助理大致看看。

但是，一個項目的美術風格和品質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項目決策者，而非項目的美術執行者。我見過許多出色的藝術家，其個人作品令人叫絕，但在工作中卻服務于平庸的項目，因為這些藝術家無法突破項目決策者的局限，所以只能貢獻自己熟練的基礎技能（這可能不到他們能力的30%）。以游戲行業為例，除非美術執行者自己成為項目的高層合伙人，否則這一狀況在目前的中國游戲行業中很難改變——而要想滿足這個條件并不容易。

那么，現階段的AI對美術的真正價值在哪里呢？我認為，它對美術需求發起方的意義很可能超過了對美術執行方的意義。AI能幫助決策者（或甲方）成為更好的決策者（或甲方），至少在游戲行業如此。

在立項前，AI能夠幫助決策者明確自己的愿景和創作意圖，譬如題材、風格、品類等。制作人完全可以把自己“一拍腦袋”想出來的主意交給AI，想加什么生成詞就加什么，然后看看生成的結果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在找到明確的方向之前，制作人可以反復測試，因為此時他需要的并不是精確，而是“感覺”——這個詞被說出來時，往往會成為他手下美術創作者們的噩夢，但是AI顯然可以不知疲倦地滿足這樣的要求。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AI也許可以使那些保守的制作人在立項時擁有更多的冒險精神。絕大多數國內商業項目的制作人會直接放棄前期對項目風格的把控（這往往是美術創作者們最珍視的權力），而直接選定一個已經成功的產品進行“參考”。

在項目中，AI可以讓制作人盡可能清晰地表達自己的美術需求。在項目以往的執行過程中，最大的成本和時間損耗往往并不來源于美術創作本身，而來源于制作人無法明確地表達自己的需求，以至于留下了大量需要美術創作者自行猜測、捉摸的空白，而將相關成果提交的時候，制作人又感覺“不對味兒”，導致美術創作者大量進行返工，同時制作人還往往會感動于自己的“工匠精神”。

傳統的需求文檔、草圖、照片，或者合成照片，能夠提供一些大致的參考方向。但是遠比不上詳細描述了氣氛、光照、風格和質感的AI作圖，再加上一層自我篩選，如果還能在此基礎上加上p圖和文檔描述，則可以把誤解降到最低。

如果在前期，制作人用AI作圖進行了很好的鋪墊，提出了明確的需求，統一了“我們究竟要做什么”的認知，那么我相信在項目進行時，美術創作者的創作熱情就能被更好地激發。此時，AI會體現出其優勢——揭示盡可能多的可能性，而這些可能性背后又具有完整的統一性。AI的劣勢同樣也會有所體現——細節充足但缺乏合理的取舍，氣氛如實再現但缺乏讓人共情的感染力——而這正是人類藝術家擅長處理的方面。

在與公司的美術創作同事討論時，我們提出了“AI更像是水墨畫中的水”的看法。中國傳統山水畫中，畫家往往用大幅潑墨的方式快速填充畫面，山水的大致形態會在水墨的流動、水墨與宣紙的暈染、筆觸之間的滲透中浮現。此時，畫面事實上是由藝術家的引導（prompt）與水的物理特性（AI）共同構成的。接下來，藝術家會用較干的筆觸順著經由水塑造而成的大致形態繼續細化——這里面的關鍵在于，藝術家事先并不知道水具體會如何流動，他無法像畫油畫一樣精確地控制畫面，只能大體控制，但水的流動所形成的形態反過來會給藝術家以靈感，使得他抓住那種偶然性，并用相對明確的筆觸將其確定下來。

AI有利于甲方厘清項目方向，提出明確需求，同時能給美術執行方啟發，像水墨畫中的水一樣。這種利用“在明確邊界內的豐富可能性”的方法，應該是一種良性的創作方式。

為了測試這種創作方式，我們花了一些時間創作了一系列插畫。其中許多插畫并不是我們起初想制作的，而是我們在AI隨機生成一些插畫后獲得了啟發，然后通過修圖把我們想要的形象和氣氛確定下來制作而成的。

書中的插畫并不是純粹由AI生成的，許多插畫結合了多個AI生成的結果，其中一些結構也進行了手工補繪。我編寫了一個完整的背景故事，篩選了所有AI生成的結果，兩位美術同事把它們拼貼成了具有敘事意義和有趣設定的插畫。

這些插畫與我們實際在研發的《影之刃：斷罪者》和《影之刃：零》并沒有什么關系，但是它們的審美、風格是一脈相承的，這些插畫有時甚至顯得更加奔放、激進。正因如此，未來AI一定會正式進入我們的項目流程。

希望AI能夠帶來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