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40年代的古鎮(zhèn)杜溪，稱得上繁華非凡。

這個進入遠東第一大都市必經(jīng)的門戶之地，因一條穿鎮(zhèn)而過的寬闊的杜溪河而得名。加上周邊的幾條杜溪河的小支流，構成了杜溪鎮(zhèn)四通八達的水運便利的優(yōu)勢，使之聞名遐邇。近期又因一條構筑了不知多少年月方始貫通的連結大都市與鄰省的公路劃鎮(zhèn)而過，使之錦上添花了陸運之便，吸引力自然倍增，杜溪鎮(zhèn)得以更為迅猛地興旺發(fā)達了起來。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毋庸置疑地造就了獨霸一方的大鎮(zhèn)地位。

一花引來百花開。杜溪成為周邊無法替代的通衢要地、商貿(mào)重鎮(zhèn)之后，除了客棧、飯館、酒肆、茶館等越開越多之外，為滿足一些客商與腰纏萬貫者在酒足飯飽煙過癮之后的另類需要，戲院、書場，乃至花柳、煙館也隨之層出不窮，以滿足各色人等的尋歡作樂之需求。另則，西服店、旗袍店、金銀首飾店、花轎行、棺材鋪等特色店鋪也跟隨著越來越多。“百花”的應運綻放，自然似如加進了催化劑似的使得杜溪鎮(zhèn)更為興隆、更為光怪陸離了起來。對于這樣一個具有著特殊戰(zhàn)略意義的水陸交通要地，鐵蹄踏遍了大半個中國妄圖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日寇，自然也不會放過，他們大肆地在鎮(zhèn)上扶植親日勢力，成立維持會。于是乎，賣國求榮之輩紛紛涌進了這方風水寶地，狐假虎威地中飽私囊或是購地營造享受的安樂窩。而各方勢力也爭相涌入杜溪，以期利用特殊的優(yōu)勢來達到各自的目的。就這樣，使得杜溪鎮(zhèn)越加暗潮洶涌熱鬧非凡了起來。

任何一個地方的聲名，顯然還立足于這個地方特色獨具、自成一體的建筑特色。歷史悠久的杜溪鎮(zhèn)當然也不會例外。一條老街上林立的店鋪，以明清風格的建筑引人眼球；幾條近代城市的街面上，多以中西結合的風格獨領風騷；坐落于各處的戲院、妓館等場所，則以傳統(tǒng)的古色古香為主格調(diào)；至于有錢人的宅院，大多數(shù)以冬暖夏涼、別具一格的單進或是幾進的絞圈房子為主，形成了古鎮(zhèn)宅居的一大特色。

鎮(zhèn)東坐落著一棟惹人注目的三進絞圈房宅院，鶴立雞群的氣派，讓人一望就知這戶人家的身價。當家老爺是在杜溪鎮(zhèn)赫赫有名的中醫(yī)楚鶴鳴，一般郎中無法醫(yī)治的疑難雜癥，尋到了楚老先生，經(jīng)他的手號脈之后，就能藥到病除，所以，楚鶴鳴的名氣如日中天。至于楚家何時從何地移居于杜溪鎮(zhèn)的，無人知曉，但是坊間自有著追根究底的好事者，逐漸傳布開了楚家祖上是宮廷御醫(yī)的秘聞，說是遵旨為皇帝的寵妃治病，開出的藥方被曾得罪過的太監(jiān)蓄意報復放進了鶴頂紅，導致寵妃命歸黃泉而招致龍顏大怒，為逃殺身之禍，偽造了緣由逃離了皇宮，隨之便隱姓埋名潛至杜溪，悄悄地行醫(yī)為生。傳言者編織得有板有眼的，令人難辨真假。至于傳聞是真是假難以分辨，但楚家是個懸壺濟世的中醫(yī)世家這個倒是不假，郎中要老，醫(yī)術才精湛。已是第五代從小就隨父學醫(yī)的楚鶴鳴，醫(yī)術、醫(yī)德、口碑俱佳，慕名上門就診者蜂擁而至，簡直是門庭若市。除了醫(yī)術精湛外，楚鶴鳴還有著“肥水不外流”的經(jīng)商意識，特意在鎮(zhèn)上的老街上盤下了三開間門面的店鋪，開設了一家“楚記濟世藥號”。他在不少人心目中有著“神醫(yī)”的名聲，藥號的生意興隆得很。所以到了楚鶴鳴的手上，楚家家境水漲船高，原本單進的絞圈住宅，在原地翻建成了彈眼落晴的三進絞圈房屋，四周圈起了圍墻，門前有著一個種滿了花木的庭園。

楚老爺?shù)南ハ聝赡幸慌３ＥR是楚家的大少爺。降生時楚家的家境殷實，那時老太爺還健在，他看到承繼祖輩秘技的兒子不負老輩的期盼，早已青出于藍勝于藍了，便無牽無掛地頤養(yǎng)天年了。老人家看到長孫臨門，高興得捋著蓄著的胡須說孫子是嘴含著金鑰匙來投胎的，難抑高興，便脫口而出給大胖孫子題了個“福臨”的大名。雖說楚福臨是在錦衣玉食下長大的，但由于楚鶴鳴家教甚嚴，所以在楚福臨的身上絲毫沒流露出嬌生慣養(yǎng)的紈绔氣息，在家族中享有著本分有加的口碑。楚福臨天生聰明伶俐，在私塾的幾年里，從沒領受過私塾老先生的戒尺之懲。瞧在眼里、喜在心頭的楚鶴鳴，有心栽培長子，望其以后能接替自己發(fā)揚光大楚家祖?zhèn)鞯莫氶T秘籍，成為楚家興旺發(fā)達的希望所在，故而督促兒子考取了大都市著名的高等學府——圣約翰大學。楚老爺滿心希冀兒子選擇醫(yī)藥類專業(yè)，但不知是陰差陽錯還是兒子的故意為之，楚福臨卻是進入了文學類科系。

從相對閉塞的農(nóng)村鎮(zhèn)際出來的莘莘學子，進入了高等學府，自然而然會受到新思潮的沖擊，楚福臨在激進老師與同學的影響下，隨大流地參加了幾次抵制日貨不當亡國奴的活動。其間，偶遇了一位醫(yī)科系小他一屆的貌美而清純的女生，禁不住春心萌生，對之暗生出了好感。而對方也像是對他這位額角方圓、天庭飽滿，透溢著英氣的男生情有獨鐘似的滋生出了仰慕之意。就這樣，凡是有她參加的活動，楚福臨都會來者不拒樂意參加。楚福臨體會到了心儀的姑娘對自己情有獨鐘的意味，正思量著尋找機會與之互訴衷腸的時候，沒想到對方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似的突然間不知去向杳無音訊了。搞不清緣由的楚福臨并沒喪失信心，一心等待著這位已經(jīng)無法抹去暗戀情愫的女同學會從天而降重新來找尋自己。可惜事與愿違，一直盼等到自己行將畢業(yè)，這只斷了線的風箏還是沒有出現(xiàn)，楚福臨只能是帶著遺憾無奈地回到了杜溪鎮(zhèn)的家中。

楚老爺對于楚家第一位受到了高等教育的大少爺?shù)膶W成歸來，自然是喜出望外的，因為楚福臨在整個杜溪鎮(zhèn)畢竟也是屈指可數(shù)的佼佼者。憑著楚老爺?shù)南敕ǎ?jīng)過了洋學堂熏陶滿肚子知識的兒子，如能跟隨著自己行醫(yī)，假以時日，那必定會遠勝于自己。可是當他向兒子言明自己的意愿時，料不到福臨竟是拂逆老子的一廂情愿，表露出了要辦學的濃厚興趣。楚老爺在杜溪鎮(zhèn)是位德高望重的鄉(xiāng)紳，除了行醫(yī)積德外，他也久有辦所學堂造福桑梓子弟的想法。見到大公子辦學的興趣很高，較為開明的楚老爺欣然同意，只不過提出了要把楚家的“濟世藥號”交由他經(jīng)營的附帶條件。年輕氣盛的楚福臨想想既辦學又經(jīng)營祖上的藥號祖業(yè)，魚和熊掌兼得，不是很有意思嗎？于是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老父的要求。實際上，這是楚老爺?shù)囊环嘈模簹v來規(guī)矩，祖業(yè)應由長房長孫繼承，既然大兒子對學醫(yī)興趣不是很足，由小兒子跟隨自己學中醫(yī)，那么祖上傳下來的一份藥號產(chǎn)業(yè)，理所當然應由長房繼承經(jīng)營。楚老爺見著福臨爽快應諾，大喜過望之下，就出資開辦了一所以大兒子的名字命名的“福臨學堂”交到了他的手里。料不到天資聰穎、精力旺盛的楚福臨充分顯示出了才能，不僅把以往只經(jīng)營中藥材的藥號增設了西藥的專柜，采取了中西藥并重的經(jīng)營方針，使之更為興旺了，而且把學堂辦得有模有樣的，很快就嶄露頭角、聲名遠揚了，連得鎮(zhèn)長大人也送來了“培育英才，造福鄉(xiāng)里”的匾額。瞧著年紀輕輕的兒子不僅一表人才，而且大有出息，楚老爺常常是捋摸著蓄留的胡須笑得合不攏嘴來。

男大當婚。鄉(xiāng)鎮(zhèn)一帶婚嫁較早，眼睛一眨，大少爺早已過了婚娶的年齡。傳統(tǒng)思想固板的楚老爺信奉的當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信條，講究的是門當戶對。相貌堂堂、年輕有為的楚家大少爺要擇偶的消息一傳出，媒婆們便踏破了門檻。對上了八字，楚老爺替兒子選定了門當戶對的方姓富家小姐。受了新派思潮影響的楚少爺，崇尚的當然是新式的志同道合的婚戀觀，可惜那位對之情有獨鐘的心儀之人突然杳無音訊，使得他不得不出于對父母的尊重與孝順逆來順受了，也不敢不認同這位連長短、胖瘦都不得而知的方家碧玉小姐呀！

殷實的大戶人家辦喜酒，風光八面。在一路吹打的喜樂中，八抬花轎抬來了一身紅衣裳遮著、絲綢紅蓋巾蓋著的新娘。花轎在石獅鎮(zhèn)宅的大門前的場頭上一停，那位身穿綠衣裳、發(fā)髻上插著絹花的媒婆，在鞭炮聲中掀開了轎門紅遮布，扶出了新娘，緊接著從楚夫人的手里接過了一件小夾襖，把一只衣袖塞進了新娘的手中，另一只衣袖則是遞到了新郎的手上，由新郎牽著由媒婆攙扶著的新娘，跨過了燃起的“旺門”。到了大門口，媒婆便把小夾襖交由新郎拿著，將新娘扶坐到擺在門檻外的椅子上，一雙穿著繡花鞋的腳卻是要擱到門檻里邊的一袋大米上，然后由婆母喂由媒婆掀起紅頭蓋一角的新娘吃湯圓。這一系列的傳統(tǒng)風俗頗有寓意，蘊含著早生貴子、生活紅火、婆媳和睦諸多含義在其中。吃罷湯圓，便是在充當司儀的管家的高聲唱喏下，履行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的儀式，最后媒婆又把小夾襖的兩只小袖口重新塞到了一對新人的手中，在眾親的簇擁下，新郎將新娘牽進了洞房，遮著紅頭蓋的新娘則由媒婆扶坐到床沿上端坐著。

外面的茶擔已將一切準備就緒在高喊親朋好友入席了。洞房里擁滿的賓客擁著新郎走出去就座準備一醉方休，新房里只剩下了由娘家跟隨來的一位丫鬟陪伴著的新嫁娘了。按照杜溪鎮(zhèn)一帶的規(guī)矩，新娘在與新郎喝合巹酒、吃知蜜飯前是不能掀開紅頭蓋的，換言之，就是不許入席吃酒席的，即便是饑腸轆轆，也必須癟著肚子硬熬。所以，聰明的娘家人一般是在上轎前先要女兒吃點東西填填肚子的。

擺了幾十桌的酒席，總會有著一批呼五喝六喜歡鬧猛的客人，所以費時更多。待到送完賓客新郎回進新房時，夜色已深。楚少爺解去系在胸前的紅綢球后，立時捂住“怦怦”亂跳著的胸口準備揭去新娘的紅頭蓋了。可是，當他的手剛觸到蓋角時，突然間停在半空了：從沒謀面過但要同自己相伴一生的新娘，還不知道長啥樣子呢。事已至此，猶豫顯然已是無用得多余了！是美是丑只能是聽天由命了。心定自然涼，楚少爺不再猶豫，毅然揭去了新娘的紅頭蓋。上上大吉，羞澀滿面但含情脈脈的新娘，倒是稱得上花容月貌：一張瓜子臉，精致的五官搭配得恰到好處；兩腮白里透紅，透溢著一副羞答答的神情；身材纖細，似乎是給人一種有些弱不禁風的感覺。偷瞟之下，給人的印象還是不錯的。福星高照，楚少爺如釋重負地感激爹娘給自己取了個好名字！他沖動地拉起等一會就要同之合被共枕的新娘，坐到了已由丫鬟擺好合巹酒菜的小圓桌前，興趣盎然地同她吃起了知蜜飯。

知書達禮的碧玉，只是象征性地抿了抿酒、動了幾下筷，便擱下酒盅、放下了筷。早已心跳不已盼望著人生第一次粘皮著肉之歡的楚少爺，立即起身將新娘牽回到飾有遮欄的雕花新床邊，瞧著羞羞答答的新娘只顧低垂著頭忸怩著，也許是在神秘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楚少爺雖然面呈著不好意思的神色，但還是想替她寬衣解帶，盡快鉆進溫馨的新被中品嘗云雨的誘人滋味。新娘碧玉霎時間羞紅了臉，搶過去吹熄了冒著耀眼火花的一對龍鳳喜燭，方開始解開了紅喜服脫下，不等脫去內(nèi)衣內(nèi)褲，馬上抖顫著鉆進了新被子里。楚少爺甩去長衫馬褂，性急地鉆到了新娘的身旁，沖動地摟住了瑟瑟微顫著的新娘。這時候，新郎方才發(fā)覺新娘原來是位楊柳細腰、瘦骨嶙峋的嬌小女子。

新娘的一副弱不禁風的苦惱相，無意中惹發(fā)了天性善良新郎的憐香惜玉之意，不再刻意求進，只是將就著自得其樂。

一覺醒來，初出茅廬的年富力強之人，多想彌補彌補初涉愛河時不過癮的遺憾呀！甜睡中的碧玉被他觸摸醒了，不禁在慌亂中夾雜進了惶恐，免不了央求。福臨少爺已是興奮得沖動難以自已了：怕？你再怕也得咬緊牙關呀！新婚之夜哪有新娘不給新郎樂享“性”福的道理？害怕得抖顫不已的新娘只得將那條婆婆悄悄塞給自己的白綾墊到了屁股底下。

第二天起床后，新娘便將那條血跡斑斑的白綾羞澀而又苦澀地交到了婆婆的手中。書香門第出身的婆婆，視貞潔禮數(shù)比天還要高，滿意地喜塌著嘴，綻開了依然清秀但已悄然爬上了細微魚紋、略微發(fā)福的臉龐，得意地笑出了聲：到底是知書達禮人家出來的大家閨秀，有教養(yǎng)、有規(guī)矩！她除了對新媳婦笑臉相待、好言夸贊之外，還悄悄地把寶貝兒子拉到一旁面授機宜：“福臨呀，娶著了這樣的好媳婦，你得一鼓作氣，好讓你娘早日抱上大胖孫子，也好為楚家光宗耀祖！”面對著親娘的教誨，楚福臨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嗯嗯”著。

同房的渴求，于新婚之人來說，當然是強烈的，用不到阿娘的叮囑，福臨也興趣十足。可惜每逢上床福臨動手扯妻子衣褲的時候，碧玉卻會條件反射似的渾身顫抖個不停，也會雙手緊緊地捂住內(nèi)褲，怯生生地輕喚著“我怕，我不要”。這好比是朝他的頭上潑了一大盆冷水似的，害得急于求歡的楚少爺“性趣”大打了折扣，隨之而來的當然是失望。次數(shù)一多，失望疊加，竟然使得他心灰意冷、興趣全無。無奈之下，楚福臨倒是將整個心思重新轉移到了店鋪的生意與學校的管理上了。睡在一張床上難免會想入非非但換來的卻是難忍的掃興，為了避免想要而又得不到的尷尬，楚少爺干脆眼不見為凈，經(jīng)常睡到鎮(zhèn)上那間專供他休息的小房間里。而落下了冷淡之癥的方碧玉，不僅毫無怨言，反而是倍感輕松地謝天謝地，甚至滋生出了對一般人來說不可思議的怪念：假如郎君按捺不住沖動的欲念去找個浪蕩女茍合輕浮一番，那是我滿足不了他，沒有資格干涉的。其實，這是她杞人憂天，從小家教甚嚴，使楚福臨逐漸形成了不敢輕易越雷池半步的性格。